但是,如果诗人的自画像要问世,他的诗必须先得到发表。报纸上已登载过雅罗米尔的几首作品,但他还是不满意。在附有稿子的信里,他用热烈、亲密的语气跟那位不知名的编辑交谈,想诱使他给他回信,邀请他会面。然而(这简直很丢脸),甚至雅罗米尔的诗歌得到发表后,也没有任何人象是有兴趣见他本人,或者把他看作一个搞文学的同行跟他打交道:那个编辑从来没有回复。
同学们中对他诗歌的反应也很使他失望。也许,假如他属于当代的杰出诗人——他们的声音由扩音器传播,他们的照片在有插图的周报上闪耀——也许这样他才可以在大学的同学们中间引起一些兴趣。但是,在报纸末版上发表的几首诗几乎没有引起一点轰动。在那些渴望着辉煌的外交或政治生涯的同学们看来,雅罗米尔已经变成了一个令人不感兴趣的古怪的人,而不是一个古怪得令人感兴趣的人。
在这期间,雅罗米尔是那样热烈地渴求荣誉!他象所有诗人那样渴望着它。啊荣誉,你巨大的神威,愿你伟大的名字鼓舞我,愿我的诗歌征服你,维克多·雨果祈祷。我是一名诗人,我是一名伟大的诗人,总有一天我将受到全世界的爱戴;重要的是,反复提醒自己这一点,祈祷我未完成的不朽之作,伊希·奥登自我安慰。
对赞美的过分渴望不会给诗人的才能抹黑(数学家或建筑师也许会如此);相反,它正是抒情气质的精髓部分,它实际上给抒情诗人下了定义:凡是把自己的自画像展示给世界,希望由于他的诗而突出在画面上的那些脸会受到爱戴和祟拜的人,就是诗人。
我的心灵是一朵奇葩,散发出奇妙而能嗅到的芳香。我富有才能,甚至也许是天才。伊希·沃尔克在他的日记中写道,雅罗米尔对不负责任的报纸编辑很反感,他挑选了几首诗,把它们寄给一家很有声望的文学杂志。多么幸福啊!两周后他收到一封短笺,信中说他的诗被认为很有前途,并邀请他拜访编辑室他为这次访问做了细致的准备,就象当初他为了与一个女孩约会反复练习一样。他决心要以最深刻的语言感向编辑们"引见"自己。按照他自己的意愿说明他的身份。作为一名诗人和男人他是谁,他的梦想,他的出身,他的爱,他的恨是什么?他拿起纸笔,把他的一些看法,观点,发展阶段写下来。于是,一天,他敲开了那个门,走了进去。
一位戴眼镜的瘦小男人坐在桌子后面,问他有何贵干。雅罗米尔作了自我介绍。这位编辑再次问他有什么事。雅罗米尔更加大声,清楚地重复了他的名字。编辑说认识雅罗米尔很高兴,但他还是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事。雅罗米尔解释说,他给杂志寄了一些诗歌,他被邀请来作一次访问。编辑说,诗歌是由他的一位同事在处理,他这会儿出去了。雅罗米尔回答,这太遗憾了,因为他很想知道,他的诗排定在什么时候发表。
这位编辑不耐烦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雅罗米尔的胳膊,把他领到一个大橱柜前,他打开橱柜,让雅罗米尔看堆满了架子的一堆堆稿子。"我亲爱的同志"。他说,"我们平均每天要收到十二个新作者的诗。加起来一年有多少?"
"我不知道。"当编辑敦促雅罗米尔猜一猜时,他窘迫地咕哝道。
"每年共有四千三百八十个新诗人。你想出围吗?"
"是的,我想是这样。"雅罗米尔说。
"那就坚持写下去。"编辑说,"我肯定我们迟早会开始输出诗人。其它国家输出技工,工程师或者小麦,煤炭,但我们最有价值的出口是诗人。捷克诗人可以给予发展中国家宝贵的支援。作为我们诗人的回报,我们将得到电器设备或者香蕉。"
几天后,雅罗米尔的母亲告诉他,看门人的儿子曾在家里一直等他。"他说,你应该去警察总局看他。他要我告诉你,他祝贺你的诗歌。"
雅罗米尔兴奋得涨红了脸。"他真是这样说的吗?"
"是的。他离开时一再强调说,告诉他,我祝贺他的诗歌。别忘了。"
"我很高兴。是的。我真的很高兴,"雅罗米尔特别强调说,"你知道,我的确是为了象他这样的人写诗的。我不是为了某一个势利的文人写诗。毕竟,一个木匠做椅子不是为了其他木匠,而是为了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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