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匹上了撒满仿佛烧焦的灰黄色粪块的大路,老头又回到大门口,对聂赫留朵夫鞠了个躬。
“你是我们那两位小姐的侄儿吧?”
“是的,我是她们的侄儿。”
“欢迎欢迎。你是不是来看看我们哪?”老头兴致勃勃地说。
“对了,对了。那么,你们过得怎么样?”聂赫留朵夫回答,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糟得不能再糟了,”饶舌的老头连忙拖长声音说。
“怎么会这样糟呢?”聂赫留朵夫一面走进大门,一面问。
“这算是什么日子啊?糟得不能再糟了,”老头一面说,一面跟着聂赫留朵夫走进院子,来到敞棚下畜粪已经铲掉的地方。
聂赫留朵夫也来到敞棚底下。
“你瞧,我一家老少有十二口呢,”老头继续说,指着两个手拿大叉、头巾滑下来的女人,她们站在还没有出清的粪堆上,满头大汗,裙摆掖在腰里,露出半截溅满粪汁的腿肚。
“月月都得买进六普特粮食,可是哪来的钱哪?”
“难道自己打的还不够吃吗?”
“自己打的?!”老头冷笑一声说。“我的地只能养活三口人,还吃不到圣诞节。”
“那你们怎么办呢?”
“我们就这么办:一个孩子送出去做长工,又向府上借了点钱。不到大斋节就用光了,可是税还没有缴呢!”
“税要缴多少?”
“我们一户每四个月得缴十七卢布。唉,老天爷,这年头,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可以到你们屋里看一下吗?”聂赫留朵夫说,穿过院子,从那已经铲除畜粪的地方走到用大叉翻过、冒出强烈味儿的红棕色畜粪上。
“当然可以,请吧,”老头说。他迅速迈动脚趾缝里冒出粪汁的两只光脚,跑到聂赫留朵夫前头,给他打开小屋的门。
那两个农妇理好头巾,放下裙摆,露出好奇而恐惧的神情,瞧着袖口钉着金钮子的整洁的老爷走进来。
两个小姑娘,身穿粗布衫,从小屋里跑出来。聂赫留朵夫弯下腰,脱去帽子,进了门廊,接着又走进弥漫着食物酸味的肮脏小屋。小屋里放着两台织布机。炉灶旁站着一个老太婆,卷起袖子,露出两条又黑又瘦、青筋毕露的胳膊。
“瞧,东家少爷看我们来了,”老头说。
“哦,那太高兴了,”老太婆放下卷起的袖子,亲切地说。
“我要看看你们日子过得怎么样,”聂赫留朵夫说。
“我们日子过得怎么样,你就瞧吧。这小房子眼看就要倒了,说不定哪天会压死人。可老头子还说这房子挺不错。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天地,”大胆的老太婆神经质地晃动着脑袋,说,“马上就要开饭了。我得喂饱那些干活的人。”
“你们吃些什么呀?
“吃什么?我们的伙食好得很。第一道是面包下克瓦斯①,第二道是克瓦斯下面包,”老太婆露出蛀掉一半的牙齿,笑着说——
①家庭自制的饮料。
“不,您别开玩笑,让我看看你们今天吃些什么。”
“吃什么?”老头儿笑着说。“我们的伙食并不讲究。你给他看看,老婆子。”
老太婆摇摇头。
“你想看看我们庄稼人的伙食吗?老爷,我看你这人太仔细了。什么事都想知道。我说过,面包下克瓦斯,还有菜汤,昨天婆娘们送来几条鱼。喏,这就是菜汤,吃完汤就是土豆。”
“没有别的了?”
“还能有什么呢,最多在汤里加一点牛奶,”老太婆笑着说,然后抬起眼睛望着门口。
房门开着,门廊里挤满了人。男孩、女孩、怀抱婴儿的女人都挤在门口,瞅着这个察看庄稼人伙食的怪老爷。老太婆显然因为能同老爷周旋感到很得意。
“是啊,老爷,我们的日子糟得很,真是糟得很,”老头说。“你们跑来干什么!”他对站在门口的人嚷道。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列夫·托尔斯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