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96)

2025-10-09 评论

    “好吧,再见了,”聂赫留朵夫说,觉得又窘迫又羞愧,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多谢您来看望我们,”老头说。
    门廊里的人互相挤紧,给聂赫留朵夫让路。聂赫留朵夫来到街上,沿着斜坡往上走。两个赤脚的男孩跟着他从门廊里出来:一个年纪大些,穿一件脏得要命的白衬衫;另一个穿一件窄小的褪色粉红衬衫。聂赫留朵夫回头对他们瞧了瞧。
    “你这会儿到哪儿去?”穿白衬衫的男孩问。
    “去找玛特廖娜,”他说。“你们认识她吗?”
    穿粉红衬衫的小男孩不知怎的笑起来,可是岁数大些的那个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哪一个玛特廖娜?是很老的那一个吗?”
    “对了,她很老了。”
    “哦-哦,”他拖长声音说。“那是谢梅尼哈,她住在村子尽头。我们带你去。走,费吉卡,我们带他去。”
    “那么马怎么办?”
    “那不要紧!”
    费吉卡同意了。他们三人就一起沿着街道往坡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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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赫留朵夫觉得同孩子们一起比同大人一起自在得多。他一路上同他们随便聊天。穿粉红衬衫的小男孩不再笑,却象那个大孩子一样懂事地说话。
    “那么,你们村里谁家最穷啊?”聂赫留朵夫问。
    “谁家穷?米哈伊拉穷,谢苗-玛卡罗夫穷,还有玛尔法也穷得要命。”
    “还有阿尼霞,她还要穷。阿尼霞连母牛都没有一头,他们在要饭呢,”小费吉卡说。
    “她没有牛,但他们家总共才三个人,可玛尔法家有五个人呢,”大孩子反驳说。
    “可阿尼霞到底是个寡妇哇,”穿粉红衬衫的男孩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说阿尼霞是寡妇,人家玛尔法也同寡妇一样,”大孩子接着说。“同寡妇一样,她丈夫不在家。”
    “她丈夫在哪里?”聂赫留朵夫问。
    “蹲监牢,喂虱子,”大孩子用老百姓惯常的说法回答。
    “去年夏天他在东家树林里砍了两棵小桦树,就被送去坐牢,”穿粉红衬衫的男孩赶紧说。“到如今都关了有五个多月了,他老婆在要饭,还有三个孩子,一个害病的老太婆,”他详详细细地说。
    “她住在哪儿?”聂赫留朵夫问。
    “喏,就住在这个院子里,”男孩指着一所房子说。房子前面有一个非常瘦小的淡黄头发男孩。那孩子生着一双罗圈腿,身子摇摇晃晃,站在聂赫留朵夫走着的那条小路上。
    “华西卡,你这淘气鬼,跑到哪儿去了?”一个穿着脏得象沾满炉灰的布衫的女人从小屋里跑出来,大声叫道。她神色惊惶地跑到聂赫留朵夫前面,一把抱起孩子就往屋里跑,仿佛怕聂赫留朵夫会欺负他似的。
    这就是刚才说到的那个女人,她的丈夫因为砍伐聂赫留朵夫家树林里的小桦树而坐牢。
    “那么,玛特廖娜呢,她穷吗?”聂赫留朵夫问,这时他们已经走近玛特廖娜的小屋。
    “她穷什么?她在卖酒,”穿粉红衬衫的瘦男孩断然回答。
    聂赫留朵夫走到玛特廖娜小屋跟前,把两个孩子打发走,自己走进门廊,又来到屋子里。玛特廖娜老婆子的小屋只有六俄尺长,要是高个子躺到炉子后面的床上,就无法伸直身子。聂赫留朵夫心里想:“卡秋莎就是在这张床上生了孩子,后来又害了病的。”玛特廖娜的整个小屋几乎被一架织布机占满。老婆子和她的孙女正在修理织布机。聂赫留朵夫进门时,头在门楣上撞了一下。另外两个孩子紧跟着东家冲进小屋,小手抓住门框,站在他后面。
    “你找谁?”老婆子因织布机出了毛病,心里很不高兴,怒气冲冲地问。再说,她贩卖私酒,见了陌生人就害怕。
    “我是地主。我想跟您谈谈。”
    老婆子不吭声,仔细对他瞧了瞧,脸色顿时变了。
    “啊呀,我的好人儿,我这傻瓜可没认出你来呀,我还以为是什么过路人呢,”玛特廖娜装出亲热的口气说。“哎哟,我的好老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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