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花园里玩得有意思极了,捉强盗的游戏玩得再好也没有;但是出了一件事,几乎破坏了一切。谢辽沙做强盗:他追逐旅客的时候,绊了一跤,猛地把膝头撞在树干上,撞得那么厉害,我简直以为他把膝头撞碎了。尽管我是宪兵,我的责任是要逮住他,但我却走上前去,关切地问他痛不痛。谢辽沙很生我的气;他攥着拳头,顿着脚,用一种明明证实他懂得很痛的声音对我喊道:
“咳,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这样玩法!喂,你为什么不捉我?你为什么不提我?”他说了好几遍,斜眼望着在小路上一边跳一边跑着、扮演旅客的沃洛佳和伊文家的老大;随后突然尖叫一声,大笑着跑去捉他们。
我无法表达这种英雄行为使我多么惊异和迷惑:尽管疼得要命,他不但没有哭一声,甚至没有露出疼痛的模样,一会儿都没有忘了游戏的事。
过了不久,当伊林卡-格拉普加入我们这一伙,我们在吃午饭前一起上楼去的时候,谢辽沙又有个机会以他那惊人的勇气和坚强的性格命名我倍加惊异,倍加迷惑。
伊林卡-格拉普是一个穷外国人的儿子,他父亲以前曾经在我外祖父家住过,受过他的恩惠,因此认为现在常常打发他的儿子来看望我们是他应尽的义务。如果他认为他的儿子同我们来往能够获得一些尊敬和乐趣,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因为我们不但不跟伊林卡要好,而且我们只有在想拿他寻开心的时候才理睬他。伊林卡-格拉普是个大约十三岁的男孩,身材瘦长,脸色苍白,脸长得象鸟脸,表情善良温顺。他衣着十分寒酸,可是头发却总涂着很厚一层生发油,以致我们相信,大晴天他头上的生发油一定会融化,会滴到他的短外套上。现在我回忆起他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殷勤、安静善良的男孩;但是当时我却觉得他是那么一个不足挂齿的人,不值得同情,甚至不值得去想他。
玩完捉强盗的游戏,我们就上楼去,开始玩闹,互相炫耀种种体育上的玩艺。伊林卡带着胆怯而惊奇的笑容观看着我们,当我们邀请他也来露一手的时候,他就推托说他一点力气也没有。谢辽沙可爱极了;他脱掉短外套,容光焕发,眼睛闪闪发光,他不断地哈哈大笑,发明一些新把戏;跳过三把并排摆着的椅子,满屋子翻筋斗,把塔奇雪夫编的辞典摆在屋子中间当托架,在上面拿大顶,同时两只脚还做了一些滑稽得要命的动作,使人不能不发笑。玩过这最后一套把戏,他思索了一下,眨眨眼睛,带着十分正经的神情突然走到伊林卡面前,说:“试试这个吧,真的,这并不难。”格拉普见大家都注意看着他,脸就红了,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他怎么也做不来这个。
“哦,真的,他为什么一点也不愿意表演呢?他又不是个姑娘……一定要他拿个大顶!”
于是谢辽沙拉住他的手。
“一定,一定要拿个大顶!”我们异口同声喊道,把伊林卡包围起来,他那时显然吓了一跳,脸色发白了。我们揪住他的胳臂,把他拉到辞典那里。
“放开我,我自己来!你们会把我的衣眼撒破的!”那个不幸的受难者喊道。但是这种绝望的喊叫使人们更来劲。我们笑得要死。他的绿色短上衣的衣缝全都绽开了。
沃洛佳和伊文家的老大把他的头按下去,放在辞典上;我和谢辽沙就揪住那个可怜孩子的乱踢乱蹬的细腿,把他的裤腿卷到膝头上,大笑着把他的腿举上去,伊文家最小的孩子扶着他,使他的全身保持平衡。
大笑了一阵以后,我们突然都沉默下来,屋里是那么寂静,只听见可怜的格拉普沉重的喘息声。在这一瞬间,我完全不相信这一切是很好玩、很可笑的事。
“哦,现在你是个好汉了!”谢辽沙拍了他一巴掌说。
伊林卡默不作声,乱踢乱蹬,拚命要挣脱身子。在他不顾死活地乱踢乱蹬的当儿,他的鞋后跟猛地踢着了谢辽沙的眼睛,谢辽沙疼得立刻放下他的腿,一边捂住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的眼睛,一边用力推了伊林卡一把。伊林卡不再由我们扶着,象一具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嘭的一声倒在地上,被泪水噎得只能嘟囔说:
“你们为什么欺侮我?”
可怜的伊林卡,满面泪痕,头发蓬乱,裤腿卷着,从裤腿下面露出他那没有擦油的靴筒,他这副惨相打动了我们的心;我们都默不作声了,极力勉强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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