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扛着滑雪板,爬上陡峭的山路,边爬边把靴跟的铁钉扎进冰封的立脚点。他听见乔治紧跟在后,一边喘息,一边跺掉靴跟上的雪。他们把滑雪板堆放在客栈墙边,相互掸掉各人裤子上的雪,把靴子蹬蹬干净才走进去。
客栈里黑古隆咚的。一只大瓷炉在屋角亮着火光。天花板低矮。屋子四边酒渍斑斑的暗黑色桌子后面都摆着光溜溜的长椅。两个瑞士人坐在炉边,一边抽着烟斗,一边喝着两杯混浊的新酒。尼克和乔治脱去茄克衫,在炉子另一边靠墙坐下。隔壁房里的歌声停了,一个围着蓝围裙的姑娘走出门来看看他们想要什么。
“一瓶西昂③酒,”尼克说,“行不行,吉奇?”④
“行啊,”乔治说。“你对酒比我内行。我什么酒都爱喝。”
那姑娘出去了。
“没一项玩意儿真正比得上滑雪的吧,”尼克说。“你滑了老长一段路头一回歇下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个感觉。”
“嘿,”乔治说。“真是妙不可言。”
那姑娘拿酒进来,他们开来开去打不开瓶塞。最后还是尼克打开了。那姑娘出去,他们听见她在隔壁房里唱德语歌。
“酒里那些瓶塞渣子没关系,”尼克说。
“不知她有没有糕点。”
“咱们问问看。”
那姑娘进屋,尼克看见她围裙鼓鼓地遮着大肚子。不知她先头进来时我怎么没看见,他心想。
“你唱什么?”他问她。
“歌剧,德国歌剧。”她不愿谈论这话题。“你们要吃的话,我们有苹果馅奶酪卷。”
“她不大客气啊,是不?”乔治说。
“啊,算了。她不认识咱们,没准儿当咱们拿她唱歌开玩笑呢。她大概是从讲德语的地区来的,呆在这里脾气躁,后来没结婚肚子里就有了孩子,她脾气才躁了。”
“你怎么知道她没结婚?”
“没戒指啊。见鬼,这一带的姑娘都是弄大了肚子才结婚的。”
门开了,一帮子从大路那头来的伐木工人进了屋,在屋里把靴子上的雪跺掉,身上直冒水气。女招待给这帮人送来了三升新酒,他们分坐两桌,抽着烟,不作声,脱了帽,有的背靠着墙,有的趴在桌上。屋外,运木雪橇的马偶尔一仰脖子,铃铛就清脆地丁丁当当响。
乔治和尼克都高高兴兴。他们两人合得来。他们知道回去还有一大段路程呢。
“你几时得回学校去?”尼克问。
“今晚,”乔治答。“我得赶十点四十分从蒙特罗⑤开出的车。”
“我真希望你能留下,明天咱们就能去滑雪了。”
“我得上学啊,”乔治说。“哎呀,尼克,难道你不希望咱们能在一起闲逛吗?带上滑雪板,乘上火车,到哪儿滑个痛快,滑好上路,找客栈投宿,再一直穿过奥伯兰,⑥直奔瓦莱,⑦跑遍恩加丁,⑧随身背包里只带修理工具和替换内衣和睡衣,学校啊什么的,统统管他妈的。”
“对,就那样走遍施瓦兹瓦德。⑨哎呀,好地方啊。”
“就是你今年夏天钓鱼的地方吧?”
“是啊。”
他们吃着苹果馅奶酪卷,喝光了剩酒。
乔治仰身靠着墙,闭上眼。
“喝了酒我总是这样感觉,”他说。
“感觉不好?”尼克问。
“不。感觉好,只是怪。”
“我明白,”尼克说。
“当然,”乔治说。
“咱们再来一瓶好吗?”尼克问。
“我不喝了,”乔治说。
他们坐在那儿,尼克双肘撑在桌上,乔治往墙上颓然一靠。
“海伦快生孩子了吧?”乔治说,身子离开墙凑到桌上。
“是啊。”
“几时?”
“明年夏末。”
“你高兴吗?”
“是啊。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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