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树挺进各条街道。房子一个个紧紧拥挨在一起。窗帘后面是烛光。人们把孩子抱到烛光前,要在第二天早晨来临之前再看一眼孩子们的腮帮。
灌木丛中,夜色正在准备从树叶出发发动袭扰。如果黑暗的城市没有了电,夜色会从下面冒出,首先剪断腿。在肩膀的高度还悬浮有灰暗的光线,够摇晃头,够让人闭上眼睛。但是不够让人看清楚。
小水洼儿只是有时闪亮,但是闪亮的时间不长,因为地面干渴。夏天是干燥的,连续几个星期全是灰尘。一簇灌木拂到了阿迪娜的肩膀。灌木的花是白色的,给人不安宁的感觉。花味沉重,香气压抑。阿迪娜按亮手电筒,一道光圈扑入黑暗。一个鸡蛋。里面长出了一个有鸟嘴的头。手电筒的光线不够让人看清楚,只够让人确信,夜色吞噬不下整个后背,只能吞噬下半个。
住宅楼的大门前,玫瑰编织出了一个有孔的顶棚,一个由脏兮兮的叶子和脏兮兮的星星组成的筛网。夜色把它们挤赶出城市。
额头前的卷发
报纸很粗糙,然而独裁者额头前的卷发却在纸头上有一道明亮的闪光。它抹了油,闪闪发亮。它是被压乱的头发。额头前的卷发很大,它把小一些的卷发全赶到独裁者的后脑勺上去了。它们被纸头吃掉了。粗糙的纸头上写着:人民可爱的儿子。
闪亮的东西都在看。
额头前的卷发在闪亮,它每天都在朝这个国家里面看去。独裁者的相框天天刊登在报纸上,篇幅有半张桌子那么大。额头卷发下面的脸如同阿迪娜手背朝下并排摆放的双手,她眼睛朝前看着前方的空空荡荡,把自己吐出的气息重又吸回去。
独裁者眼睛的黑色如同阿迪娜的大拇指指甲,大拇指虽然弯曲着,但却什么也没拿。眼睛中的黑色每天都从报纸上朝这个国家的里面看去。
视觉神经在这个国家里面漫游。城市和乡村,有时被驱赶到一起,有时被相互拉扯开,道路在农田迷途,在没有桥梁的沟渠,或者在树木前中断。树木在没有人栽种的地方窒息。狗四处乱窜。在没有房子的地方,它们已经忘记了怎么吠叫。它们失去了冬天的皮毛,然后又失去了夏天的皮毛,有的时候胆小,有的时候又出人意料地充满野性。它们害怕,因此在咬人之前,会在跑着穿过自己的额头时先踩到自己。
那么人呢,在这个国家,眼睛的黑色中透射出的光线落下的地方,就是人们立足的地方,就是他们脚下的顺着喉咙笔直爬上来又顺着后背笔直爬下去的一方土地。
咖啡馆也是铁的,还有公园,桌子,椅子,都是铁的。它们被弯曲成叶子和叶柄的形状,又白又薄如线一般。只有椅子,当人们抬椅子或推开椅子时,椅子非常沉重。但是人们只是用手指触碰椅子,眼睛却是看着河水,因为人们并没有期待去拿这块铁。
咖啡馆旁边的那条路沿河而下,河水沿路而流。钓鱼的人站在河边。河水里也出现了那个东西,眼睛中的黑色。它在闪亮。
闪亮的东西都在看。
杨树在河边顺着台阶投下树影,在台阶的边角上破碎,但是却不沉下去。当有轨电车从桥上驶过,阴影会把小一些的阴影赶到河道里去,如同独裁者额头前的大卷发会把小一些的卷发全赶到后脑勺上去一样。
杨树的光和杨树的影,直到全城都被条状的杨树掠到。石板,墙壁,草丛,水和长凳。
河边没有人在行走,尽管这是夏季的一天,这有可能是一个在河边行走没有任何意义的夏季。
钓鱼的人不相信被条状的杨树掠到夏天。他们知道,杨树的影子在下面和上面一样,刀。
鱼不上钩,钓鱼的人说。如果有深暗的掠影从杨树上落到鱼竿上,他们会把鱼竿放在明亮的草地上,把鱼线扔进明亮的水域。
一个妇人在河边的路上行走。她抱着一个扎起来的软垫,她用双手抱着它,直直地抱着它。风在背后吹打。也许软垫里包的是一个孩子,也许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带着两个头睡觉的婴儿,两个头分别在绳子不是扎得很紧的两端。妇人的手臂是褐色的,她的小腿肚白得和软垫一般。一个钓鱼人在回头看她的小腿肚。她的臀部在摆动。钓鱼人的目光落到水中,因为倒立的杨树而显得疲倦和渺小。钓鱼人的眼睛能感觉出最细微的夜晚,它白天在鼻梁骨上蔓延。手指伸进裤子口袋,拿出一根香烟放进嘴里。嘴角有火苗闪亮,手变得大了起来,遮住火苗,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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