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与回忆(1941-1945)(392)

2025-10-09 评论

  木偶戏台已经在音乐家座椅后面安放好了。她在前面的地板上挨着乌达姆坐下,让音乐——现在是德沃夏克了——来抚慰她的心灵。幽雅动听的小提琴和中提琴琴声,如泣如诉的大提琴琴声,交织成一支美妙悦耳的阿拉伯风格民歌乐曲。随后,音乐家们又演奏了一首贝多芬后期的四重奏。特莱西恩施塔特的节目单向来是很长的,听众们都满心感激,悠然神往,虽然四下里患病的和上了年纪的人听着听着打起盹来了。
  在木偶戏开场之前,乌达姆先用意第绪语唱了一支新的歌曲:《他们来了》。这是他又一个精心创作、妙语双关的政治性节目。一个孤独的老人在他生日那天唱歌,说大家都把他给忘了,他凄凉孤独地坐在布拉格的房间里。忽然,他的亲戚们来了。他在重唱中,变得高兴起来,在舞台上欢呼雀跃,两手僻啪地打着爆栗:啊,他们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英国亲戚,俄国亲戚,美国亲戚,普天之下的亲戚!
  坐飞机来,乘轮船来——啊,多么快乐,啊,这是多么欢欣鼓舞的一天,啊感谢上帝,从东方,从西方,啊感谢上帝,他们终于来了!
  顿时彩声四起!在他再唱一遍的时候,听众们也跟着唱起了造句,还有节奏地拍着手:从东方到来,从西方来到!木偶戏就在这阵高昂的调子里开场了。
  在演出《寒霜——杜鹃国国王》之前,他们先演了另一个很受欢迎的滑稽短剧。庞奇扮一个犹太区官吏,正想向他的妻子求欢。朱迪则推三阻四地不肯:这地方大没个遮掩,她肚子饿了,他没洗过澡,床辅太窄小了等等。这些借口都是犹太区里人们所熟悉的,因而引起了哄堂大笑。他把她带到他的办公室,到那儿就只有他们俩,她羞羞答答地顺从了。可是正当他们好合之际,他的下属不停地打断他们,前来报告犹太区出现的问题。乌达姆模仿夫妻俩的隅隅情话和气喘吁吁的声音,中间还穿插着庞奇怒气冲冲的官腔和朱迪失望沮丧的抱怨,再加上一些猥亵的台词和动作,使得整个演出滑稽非凡。甚至连蹲在乌达姆身边操纵木偶的娜塔丽也不停地格格笑出声来。
  修改过了的《寒霜——杜鹃国》也引起一片笑声。乌达姆和娜塔丽满面红光从幕后走出来,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统楼里四处都传来了欢呼声:“乌达姆!”
  他摇摇头,挥挥手,请大家别这样。
  更多的人欢呼着:“乌达姆,乌达姆,乌达姆!”
  他做手势请大家安静下来,要求准许他退场。他说他很疲乏,心情又不好,还得了感冒,下一次再补演吧。
  “不成,不成。现在再来一个!乌达姆!鸟达姆!”
  木偶戏每次演出时总是如此。有时候观众达到了目的;有时候经过恳求,乌达姆总算退了场。娜塔丽坐在一旁。他摆出一个忧郁的歌唱家的姿势,把两手在胸前合拢,用唱诗班领唱人的低沉的男中音唱起了一支悲哀的圣歌。
  “乌达姆……乌达姆……乌达姆……”
  每次他一唱起这支歌,娜塔丽就觉得脊背都发凉了。这是赎罪日礼拜仪式中的一段。
  人是用尘土创造出来的,他的归宿是在尘土之中。他就象一片破碎的陶瓷,一朵凋谢的鲜花;就象一粒浮游的微尘,一个过眼的影子;就象一个梦境,飞逝而去。
  在每一对比喻之后,听众们总轻声合唱着歌曲开始部分的那个选句:“乌达姆……乌达姆……乌达姆。”
  它的意思就是:“人啊……人啊……人啊。”在希伯来语里,人这个词叫亚当。乌达姆在波兰意第绪语里是亚当的变音。
  “亚当,亚当,亚当”——特莱西恩施塔特犹太人喉咙里唱出的这个令人心碎的低沉的圣歌,使娜塔丽。亨利听了感到一种她被国之前从未感到过的激动。这些人都在死亡的阴影下,刚才还高兴得笑成一片声,现在却低声唱起这个也许就是他们自己挽歌的曲子来。乌达姆唱到领唱人唱的那段绚丽的词句时,声音象大提琴一样如泣如诉。他闭上了眼睛,身体在小木偶戏台前面摇晃着,两手伸了出来,高高举起。几分钟之前这个人还在讲着最最粗鄙的下流话,现在他声音里却充满了对于上帝和人类的敬畏与热爱,这简直是令人难以相信的。
  “就象一粒浮游的微尘,一个过眼的影子……”
  “乌达姆……乌达姆……乌达姆……”
  他踮起脚尖,胳膊僵直地高高举起,睁大了眼睛,象敞开的炉门那样炯炯地望着听众:“就象一个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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