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热土豆是一张温馨的床(16)

2025-10-09 评论

    邮递员紧咬自己的脸根。他有一副嘴唇,还有牙齿。他牙齿有刃。唱诗班队长笑了。她的牙齿是白色的,是辣根,是沫子。她的肩上垂挂着一束蓝色的花朵,朝她的手臂弯曲。
    扎着红带子的马在舞台上吃着草。西格弗里德把孩子举向天空。赤裸的小脚在他的嘴边踢来踢去。西格弗里德张着嘴,说:“我的儿子。”他的嘴张得很大,仿佛要把孩子赤裸的脚趾吸进去。西格弗里德对仆人说:“让我们庆祝吧,让我的人民快乐吧,跳舞吧。”他把格诺菲娃和孩子抱上马鞍。马蹄在草丛中踏地。我知道,它在铁路路基上的,一直在颤动并且随着火车短暂行驶的草丛中吃过草。“它很快就要流浪离开这个草。”我心想。
    格诺菲娃在挥手。孩子在挥那只死蝴蝶。伊沃奈在挥那个大戒指。邮递员在挥带舌头的帽子。铁匠在挥空酒瓶。莱尼身裹黑色丧服,所以没有挥。裁缝喊道:“再来一个。”农学家在挥带有鱼刺图案的袖子。我的姨夫在喊叫:“德国的吉普赛人是德国人。”
    我的链子像草一样黑。我看不见它。它带着它的链尾融进夜色中。我用脚踩在链子上,能听到它的声音。我在挥我的手帕。
    歌手走上舞台,挥动小提琴。他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唱歌。小提琴的肚子像夜色一样深,他在我的下面低沉地吟唱:“命运时常沉重/但是当你以为走投无路时/不知从何处会冒出一丝光明。”
    唱诗班队长用窝成一团的手帕捂住嘴哭泣。一个少女走到歌手身边,手提一盏正在燃烧的灯笼。她的头发里插着一朵枯萎的大玫瑰。她的肩裸露着,被照得通明,她的肩是玻璃的。农学家的目光滑过这个玻璃般的肩膀。他的鱼刺推着他,紧挨着我,靠近舞台。
    歌手的歌在唱缺吃少钱的饥贫。少女的手臂皮肤光滑,如同透明一般。她的手臂上有许多粗野的手镯,时而顺着胳膊肘滑上去,时而又下坠到手腕的地方。手镯一闪一闪如同破碎了一般,在灯笼的火焰中又重新回归完整,在火光的照射下,发热起来。
    少女的手中拿着一顶帽子,从一张脸走向另一张脸,从一只手走向另一只手。
    我的姨夫站在最后一排,脸红通通的,把一捧硬币扔进帽子。唱诗班队长的手中滑落一张窝得皱巴巴的钞票。灯笼把她的脖子照得通透,在黑夜中烘托得十分鲜明,直到钞票沉入帽子。
    少女穿着一件白色的紧身小褂。小褂是椭圆的,紧紧得像眼白一样。在灯笼的闪烁下,可以看见Rx房那两只褐色的圆形的眼睛在里面游动。邮递员的手举在帽子的上方,他的小胡子在颤抖,他的眼睛像花萼一样环顾在少女肚脐上的那朵枯萎的小玫瑰上。
    农学家的手发出哗啦的声响,仿佛鱼骨头干枯了一般。少女的大腿向上延伸,一直延伸到腋下,大腿扭动着臀部,将裙子的须穗分开。农学家的鱼骨头在灰色中颤抖,目光和伊沃奈的目光一道,落在少女大腿间那块细细的真丝三角区内。
    莱尼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角中透露出严厉,眼白如同墓碑。伊沃奈的戒指在黑色帽子上闪亮。他的嘴唇是湿润的,喉咙提到了上颚。
    那个真丝三角区在浸润我的眼睛。我把钱顺着那些粗野的手镯丢入帽中。当看见我手旁边有黑色的长毛在白色的三角区周围时,我的手吃了一惊。
    莱尼挽着裁缝的胳膊,一块儿向铁路路基走去。她们走路的样子如同空荡荡的连衣裙。莱尼朝周围看了两次。伊沃奈在用口哨吹一只老掉牙的歌,从后面看那个真丝三角少女。唱诗班队长已经走到路基上面,她的裙子稍微闪亮了一下便消失了。农学家把手放进衣服口袋。少女拿着帽子回到幕布后面。伊沃奈吹着口哨朝他的拖拉机走去。
    铁路路基黑乎乎的,很高。草丛也是黑乎乎的,很深。我的链子不在我的脚边。我弯下身。脸前有很多泥土。我转了很多圈。草丛是潮湿的。我的手是冰凉的。我的链子不见了,它像蛇一样盘走了,盘到其他无形的、藏匿起来的蛇那儿去了,去流浪了,距离我有三十年之遥,在和吉普赛人一块儿流浪。
    我的链条。铁匠。我的妈妈。我的钱。
    幕布在风中鼓了起来。吉普赛人的火堆非常红火,热得如同我的脸,如同我的眼睛,如同我自言自语的嘴巴。火堆的烟雾很浓。烟雾遮住了吉普赛人的眼睛,吉普赛人的太阳穴,还有他们的手。烟雾吞噬着头发,把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把头发吹得蓬蓬的,如同灰色的发面团。我走进烟雾中。它没有吞噬我,而是飘散进细细的皱褶、凝固的扇子、白色的套装和黑色的鞋子的空气中。它让我停住脚步,让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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