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延元年的足球队(71)

2025-10-09 评论

  “骗小孩子呢!”我一面恨恨地嚼着干硬零碎的鲑鱼,一面说道:“我都要吐出来了!”
  “不管怎么说,对超级市场的愤恨情绪现在还挺高涨的!好几个女人被怀疑是小偷,叫人搜过身。她们哭着讲她们的遭遇呢,阿蜜!”
  “好一帮笨蛋!”我感到很难把自己舌头上的那块抢来的鲑鱼肉咽下去。
  “阿蜜,最好你也到山脚去,瞧瞧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妻子漫不经心地说着,走下楼去了。我立刻把沾满唾沫的鲑鱼肉和米粒一古脑儿吐到手上。
  诵经舞的音乐还是响个不停,搅得我心烦意乱,困乏无力。我的耳朵不得不去注意正在出现的重大变故。耳鼓深处仿佛听得到暴乱的声音。诵经舞乐带给我的厌恶,恰似病入膏盲的肝脏,不停地遭受着无法治愈的污染。那污染的根源,便是好奇心理的毒素。然而,在找到一个与鹰四他们策划的大变故没有直接关系的理由之前,我控制自己不走出仓房;而且在此之前,既不准自己下山去山脚,也不准派侦察兵去。那单调乏味的音乐,全然表现出感情的缺乏。也许正是鹰四为了向我炫耀他的行动仍在继续才把这音乐奏个没完吧。如果我对于现在山脚下发生的事情有所反应,那也只是我对鹰四拙劣的心理攻势的更为拙劣的屈服。我要忍耐。过了一会儿,山脚响起了汽车喇叭声。大概是鹰四已经把轮胎上缠着铁链的雪铁龙开到山脚下,正带着孩子们疯呢。如果说山脚的人们早已一律变成了暴徒,那么他们的领袖鹰四则正开着雪铁龙,对暴徒们进行着大阅兵。
  我注意到炉子的火势有些弱。是油罐里的煤油快用完了,备用的油也消耗殆尽。得找个人去超级市场买些回来,否则只有亲自动身往山脚那边去一趟了。我终于在充满烦扰的忍耐中从苦役里解放了出来。从早上起来,那诵经舞乐就一直嘲弄着我折磨着我,已经有四个多小时了。
  桃子倒是在上房,可她歇斯底里发作之后,还在卧床不起,妻子在照顾她,显然她俩指望不上。冻伤的年轻人已被送往医院;足球队全体成员现在都和鹰四、星男一起,在山脚那边主持那一派喧腾吵闹的局面,能够派得出去的人,只有阿仁的几个儿子了。我站到紧闭的房门前叫了一声,但并不指望他们即便叫那音乐搞得入了迷,还能同体胖心悲的母亲一起关在冷森林的家里。我只是希望周围的一切能够为我不得不自己下山提供更充足的条件。不见孩子们的回答。我满意地打算从紧闭的房门前抽身离开,可就在这时,没想到阿仁却用一种兴高采烈、颇有张力的声音叫起我来。我打开门往屋里看,如同不习惯黑暗的鸟儿一样,目光惊慌彷徨,一边寻找阿仁——倒不如说寻找她的丈夫,一边忙不迭地解释:
  “啊,阿仁,要是你儿子在家,我想叫他们到山脚去一趟。炉子没油了!”
  “我儿子呀,他们一大早就到山脚去了。蜜三郎先生!”阿仁像一艘从海雾里冒出来的巨轮,那硕大的身躯慢慢分明了起来。她的话显得出奇和气。圆鼓鼓的脸上两颗滚烫发亮磁石般的眼睛正直直地盯着我这边。正如她的声音所显示的那样,阿仁在那张将马鞍倒置而成的坐椅上面振作起来。“鹰四手下的那帮孩子来叫的,连我家金木也到山脚去了!”
  “阿鹰他们来叫了?金木先生是老实人,怎么连他也卷进去了?”我带着几分保留,愤愤地表示对阿仁丈夫的同情,我的保留也真是得其所哉。而阿仁却并不希望我对她的丈夫表示什么同情。
  “那群孩子把村里每家每户都叫遍了!蜜三郎先生!尤其是那些没从超级市场拿回东西的人家,他们肯定要叫到,都倾巢出动了!”阿仁说。她那双让肥肉挤得更细的小眼睛咄咄逼人,铺满肥厚脂肪的皮肤上慢慢荡起涟漪,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来。阿仁从平日里痛苦的喘息中游离出来,重又变成了昔日那个充满好奇的闲话大王。“我们家呀,孩子早早儿就都到山脚去了,可我丈夫还没呢,有两个小伙子就到门口来喊‘都去超级市场啰!’听我儿子中间回来讲,要有不上超级市场去拿东西的人家,他们可有的喊呢!管你是有钱还是有势呢,这群孩子两个人一组,来回地喊:‘都去超级市场啰!’你瞧,听说村长的儿媳妇,邮政局长的老婆,也全给哄到超级市场拿了东西呢。校长的闺女哭啊哭的,生生把一大箱没用的洗衣皂搬到家去了!”阿仁说完突然像含了一口水似的,把嘴紧闭起来,从鼻孔里发出一阵乎乎的声音。接着,她那满月一般的胖脸上泛起了红晕,我知道她这是在笑了,“这真叫平等啊,蜜三郎先生!村里的所有人都平等地做可羞可耻的事,这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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