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没说什么。
沉默了20秒后,我发觉她的话已经完了。我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从衣袋取出鼠的信,放在桌面正中。两封信就这样在桌上放了好一会。
“必须在这里看么?”
“拿回家去看吧。不愿看就请扔掉。”
她点头把信收进挎包,金属卡“咔”一声发出惬意的声响。我点燃第二支烟,要了第二杯威士忌。第二杯威士忌我最喜欢。第一杯威士忌心情舒缓下来,第二杯脑袋变得正常,第三杯开始就索然无味了,无非往胃里倾注而已。
“为这点事专门从东京跑来?”
“基本是的。”
“够热心的。”
“我倒没那么想过。惯性。要是处境对调,我想他也同样这样做的。”
“请他做过?”
我摇摇头。“不过长时间里我们总是给对方添非现实性麻烦的。至于是不是从现实角度处理,那又是另一个问题。”
“恐怕没人那样去想。”
“或许。”
她莞尔一笑,起身拿起传票,“这里的账我来付,何况迟到40分钟。”
“如果那样合适,我就不客气了。”我说,“另外问个问题好吗?”
“好啊,请。”
“电话中你说猜得出我的外貌,是吧?”
“我指的是根据气氛。”
“一下子就猜到了?”
“一下子。”她说。
雨仍以同一程度不停地下着。从宾馆窗口可以看到旁边大楼的霓虹灯。无数雨线在彩色的人工光照中朝地面飞奔。站在窗旁俯视,雨线似乎只朝地面一个部位下泻。
我躺在床上吸罢第二支烟,往服务台打电话预约了翌朝火车票。在这座城市我再没有可做的事情了。
只有雨一直下到深夜——
1.奇人怪事(1)
一身黑西服的秘书在椅子坐定,一声不响地看着我。那视线既不是在左右审视,又不是在上下扫描,也并非尖锐得足以穿透身体,温度不冷也不热,甚至冷热之间也不是——视线中不含有我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感情。仅仅是在看我而已。是否看我身后的墙壁亦未可知。但墙壁的前面有我,归根结底是在看我。
他把茶几上的银烟盒拿在手上,打开盒盖,捏出一支没带过滤嘴的烟,指甲往一头弹了几弹齐,用打火机点燃,朝斜对面吐了口烟,之后把打火机放回桌面架起二郎腿。这时间里视线丝毫没有移动。
此人与我的同伴讲述的一模一样。衣着整齐得过分,脸庞端庄得过分,手指修长得过分。假如没有切成锐角的眼睑和玻璃工艺品般冷冰冰的瞳仁,保准给人看成同性恋者。但由于眼睛的关系,此君连同性恋者都不像,什么都不像,不同任何人相似,不容人产生任何联想。
细看之下,瞳仁呈不可思议的颜色。黑中带有茶色,又约略掺进些许蓝,且左右掺的程度不一样,简直就像左右各想其事,手指在膝头不住地动。我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以为那十指马上就要离开他的手朝我这边走来。莫名其妙的手指。那莫名其妙的手指慢慢伸向茶几,碾死大约减少了分之一的烟。冰块在玻璃杯里融化了,透明的水混入葡萄汁,混得很不均匀。
房间笼罩在无可言喻的沉默中。走进大房间时常遭遇类似的沉默。较之房间的大,沉默更来自其中人数的少。然而占据这个房间的沉默,其质则又有所不同——它是那样地滞重,有一种强加于人的味道。记得过去我曾在哪里体验过这样的沉默,而具体想起却花了一点时间。我像翻动旧影集似的捋着记忆,想了起来:原来那是笼罩垂危病人的沉默,里边蕴含无可回避的死的预感。空气总好像弥漫着灰尘,带有别样的意味。
“都要死,”他依然凝视我静静说道,一副像是完全把握了我心理活动的口气,“谁都要死,早早晚晚。”
如此言毕,对方再次陷入令人窒息般的沉默。蝉鸣不止。它们拼命地磨擦身体,力图唤回行将逝去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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