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好几瓶酒,付罢款,走到外面。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空中翩然落下。虽然还算不上地道的大雪,但街上的音响因之听起来已不同平日。为了醒酒,我决定绕着附近一带行走一圈。从哪里开始好呢?我边走边看自己的脚。不成,我不晓得自己在寻求什么,不晓得前进的方向。我已经生锈,锈得动弹不得。如此只身独处,必须逐渐失去自己,我觉得。罢了罢了,现在从哪里开始好呢?总之必须从某处开始才行。服务台那个女孩儿如何?我对她怀有好感,她和我之间隐约有一种心心相印之处。而且若我有意,同她睡觉也有可能。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从那里可以去哪里呢?估计哪里也去不成,而落得更加失去自己的下场。因为我尚未把握自己寻求的目标。只要我处于这种状态,必然如以前的妻子所说的那样——伤害各种各样同我交往的人。
我在这附近转罢一圈,开始转第二圈。雪静悄悄地下个不停。雪花落在外套上,略一踌躇,随即消失了。我边走边清理脑袋。人们在夜色里吐着白气从我身旁走过。脸冻得有些痛。但我仍像时针一样绕着这一带继续行走,继续思考。妻子的话如同咒语一样粘在我头脑里不走。不过事实也是这样,她并非胡言乱语。如此下去,我难免永远刺激、永远伤害同我往来的人。
“回到月亮上去,你。”说罢,我的女友便一去不回,不,不是去,而是回归,回归到现实这一伟大的世界中去。
于是我想到喜喜。她本来可以成为第一个抓手,然而她的呼叫声已经中断,杳如烟消云散。
从哪里开始好呢?
我闭目合眼,寻求答案。但头脑空空如也,既无羊男,又无鸥群,甚至灰猿也没有,空空荡荡。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形影相吊,没有谁回答我。我将在房里衰老,干瘪,心力交瘁。我已再不能跳舞,一片凄凉光景。
站名怎么也辨认不清。
数据不足,不能回答,请按取消键。
但答案第二天下午从天而降,仍像往日那样毫无任何预兆,突如其来,犹如灰猿的一击——
奇妙的是——或许不那么奇妙——这天晚间12点,我一上床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已是早晨8点。觉睡得乱了章法,但醒来的时间却恰到好处,好像转了一周后又回到了原地。但觉神清气爽,肚子也饿了。于是我走去炸饼店,喝了两杯咖啡,吃了两个炸面圈。然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信步而行。路面冰封雪冻,柔软的雪花宛似无数羽毛,无声无息地飞飞扬扬。天空依然阴云低垂,了无间隙。虽说算不上散步佳日,但如此在街上行走之间,确乎感到精神的解脱和舒展。这段时间里一直使我透不过气来的压抑感不翼而飞,就连凛然的寒气也叫人觉得舒坦,这是什么缘故呢?我边走边感到不可思议。事情并未获得任何解决,为什么心情如此之好呢?
走了一个小时后返回宾馆,眼镜女孩儿正在服务台里,除她以外里面还有一个女孩儿在接待客人。她在打电话,把话筒贴在耳朵上,面带营业性微笑,手指夹着圆珠笔,下意识地转来转去。见她这副样子,我不由很想向她搭话——无论什么话。最好是空洞无聊的废话,插科打诨的傻话。于是凑到她跟前,静等她把电话打完。她用疑惑的目光掠了我一眼,但那恰到好处的营业性人工微笑依然挂在脸上。
“请问有什么事吗?”放下电话,她向我持重而客气地问道。
我清了清喉咙:“是这样,我听说昨天晚间附近一所游泳学校里有两个女孩儿被鳄鱼吞到肚里去了,这可是真的?”我尽可能装出郑重其事的表情信口胡诌。
“这——怎么说好呢?”她仍然面带浑如精美的人造花一般的营业性微笑答道,但那眼神分明显示出愠怒。脸颊微微泛红,鼻翼略略鼓起,“那样的事情我们还没有听到。恕我冒昧:会不会是您听错了呢?”
“那鳄鱼大得不得了,据目击者说,足足有沃尔沃牌旅游车那么大。它突然撞破天窗玻璃飞扑进来,一口就把两个女孩儿囫囵吞了进去,还顺便吃掉半棵椰子树,这才逃之夭夭。不知逮住没有?假如逮不住而让它跑到外面去……”
“对不起,”女孩儿不动声色地打断我的话,“您要是乐意,请您直接给警察打个电话询问一下如何?那样我想更容易问得清楚。或者出大门往右拐一直走过去有个派出所,去那里打听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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