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舞舞(54)

2025-10-09 评论

    “倒也是,那就试试好了。”我说,“谢谢,智力看来与您同在。”
    “过奖过奖。”她用手碰一下眼镜腿,冷冷地说道。
    回到房间不一会儿,她打来电话。
    “什么名堂,那是?”她强压怒火似的低声说,“前几天我不是跟你讲过了吗,工作当中不要胡闹。我不喜欢我工作时你无事生非。”
    “是我不对,”我老实道歉,“其实只是想和你说话,哪怕说什么都好,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也许我开的玩笑无聊透顶,但问题不在于玩笑的内容。无非是想同你说话,以为并不至于给你造成很大麻烦。”
    “紧张啊!不是跟你说过了,工作时我非常紧张,所以希望你别干扰。不是说定了吗?不要盯住看我。”
    “没盯住看,只是搭话。”
    “那,往后别那样搭话,拜托了。”
    “一言为定。不搭话,不着,像花岗岩一样乖乖地一动不动。哦,今晚你可有空?今天可是去登山学校的日子?”
    “登山学校?”她说着叹息一声,“开玩笑,是吧?”
    “嗯,是玩笑。”
    “我这人,对这类玩笑有时候反应不过来的。什么登山学校,哈哈哈。”
    她那三声“哈哈哈”十分枯燥单调,活像在念黑板上的字,随后,她放下电话。
    我坐着不动等了30分钟,再没电话打来。是生气了!我的幽默感往往不被对方理解,正如我的一丝不苟精神时常被对方完全误解一样。由于想不出别的事可做,只好又去外头散步。若时来运转,说不定会遇到什么,或有新的发现。较之无所事事,还是动一动好,试一试好。但愿智力与我同在。
    马不停蹄走了一个小时,居然一无所获,只落得个四肢冰冷。雪下得仍方兴未艾。12点半时,我走进麦当劳快餐店,吃了一块奶酪牛肉汉堡和一份炸薯条,喝了一杯可口可乐。本来这东西我根本不想吃,而有时却又稀里糊涂地用来大饱其腹。大概我的身体结构需要定期摄取低营养食品。
    跨出快餐店,又走了30分钟,惟有雪势变本加厉。我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顶,把围巾一圈圈缠到鼻子上端,但还是不胜其寒。小便又憋得够呛,都怪我不该在这么冷的天气喝哪家子的可口可乐。我张望四周,寻觅可能有公厕的所在。路对面有家电影院,虽说破旧不堪,但一处厕所估计总可提供。再说小便之后边看电影边暖暖身子倒也可取,反正时间多得忍无可忍。我便去看预告板上有何电影。正上映的是两部国产片,其中一部叫《一厢情愿》。乖乖,是老同学出演的片子。
    长时间的小便处理完后,我在售货部买了一罐热咖啡,拿进去看电影,果不其然,场内煦暖如春。我落下座,边喝咖啡边看那银幕。原来《一厢情愿》开映已有30分钟,不过开始那30分钟即使不看,情节也猜得万无一失。实际也不出所料:我那同学充当双腿颀长、眉清目秀的生物教师。年轻的女主人公正对他怀有恋情,并同样恋得神魂颠倒。而剑术部的一个男孩又对她如醉如痴。那男孩活脱脱一副斗牛士模样。如此影片,我当然也制得出来。
    不同的是我这老同学(本名叫五反田亮一,当然另有堂而皇之的艺名。说来遗憾,这五反田亮一云云确实不易唤起女孩儿的共鸣)这回领到的角色比以前略微有了点复杂性。他固然漂亮、固然潇洒,但此外还有过心灵上的创伤。诸如什么参加过学生运动,什么致使恋人怀孕后又将其抛弃等等。创伤种类倒是老生常谈,但毕竟比什么都没有略胜一筹。此等回忆镜头不时插入进来,手法笨拙得浑如猿猴往墙壁上抹粘土一般。间或有安田礼堂攻守战的实况镜头出现,我真想小声喊一声“赞成”,但自觉未免滑稽,吞声作罢。
    总而言之,五反田演的是这种受过心灵创伤的角色,而且演得甚卖力气。问题是剧本本身差到了极点,导演的才能更是等于零。台词有一半简直拙劣得近乎蒙羞,令人哑然的无聊场面绵绵不断,加之女孩儿的面孔不时被无端地推出特写镜头,因此无论他怎样显示表演技能,都无法收到整体效果。渐渐地,我感到他有些可怜,甚至不忍再看下去。但转念一想,他送走的人生,在某种意义上或许向来都是如此令人目不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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