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其普通的生活?
天吾能想到的【极其普通的生活】的图像,只有缺乏深度和色彩的类型。夫妇,大概还有两个小孩。母亲系着围裙,热气腾腾的锅,餐桌边上的对话——天吾的想象力遭遇瓶颈。普通的家庭在餐桌上究竟会说些什么呢?就他自己而言,没有和父亲在餐桌上说话的记忆。二人各自在合适的时间里,沉默地塞进食物。从内容来看很难找到吃饭以外的代名词。
观察公寓的明亮窗户结束,再次看着大小两个月亮。可是无论怎么等待,哪个月亮都没有向他说些什么。它们面无表情的脸向着这边,仿佛诉求着帮助的不安定的对偶句一般,一一并排着浮在夜空里。本日没有消息。这就是它们今天传递给天吾的唯一信息。
云群不知疲倦地向南横穿天空。各式各样,不同大小的云到来,又离开。其中也有形状十分有趣的云。它们似乎有着它们自有的思考方式。小而坚硬,轮廓分明的思考。可是天吾想了解的不是云,而是月亮的想法。
天吾终于放弃,站起身来,大大地伸展手脚。然后爬下滑梯。没有办法。只要明白月亮的数目没有改变就行。两手就这么插在皮外套的口袋里离开了公园。大幅度慢慢地走回到公寓。走路的时候想起小松的事来。差不多该和小松谈谈了吧。也该整理整理和他之间的事了。而且小松那边也是,说不远的最近有必须和天吾说的话。留了千仓疗养院的电话号码,可是没有电话打来。明天给小松打去电话吧、但是之前必须去补习学校,从朋友那里读到深绘里寄存的信才行。
深绘里的信密封着躺在抽屉里。重重密封内容却很短小。报告用纸的一半,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神签一般的楔形文字。比起报告用纸更适合粘土板一般的文字。天吾知道写这样的字体非常的消耗时间。
天吾将信读了好几遍。那里写着的是,她必须离开天吾的房间。现在马上,她这么写道。我们在被人看着,这样的理由。这三个地方用铅笔重重地画着下划线。强硬的下划线。
我们在被谁看着,她又是怎么知道的,信上没有说明。深绘里所在的世界不知为什么,虽然满是事实却又不能说出口。就像海盗们埋藏宝藏的藏宝图一样,全是暗示和谜语,语言缺落变型。就像《空气蛹》最初的原稿。
可是深绘里来说并不想要给出暗示或者谜题。对她来说这是十分自然的语法。她只能通过那样的词汇和语法,向人们传递自己的印象和想法。和深绘里交流意思,就必须适应那个语法。从她那里接受信息,必须动员各自的能力和天赋,加入顺序,补充不足的地方。
可是天吾将深绘里那份形象直接的声明,就那么接受下来了。她说【我们在被人看着】,恐怕实际上我们就是被人看着。她感觉到【必须离开】,就是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总之先当做一个概括的事实接受下来。这件事的背景和细节还有根据,只能之后自己去发现,去推测。或者那样的想法一开始就该放弃。
我们在被人看着。
是【先驱】的人在找深绘里吗?他们是知道深绘里和天吾的关系的。他们掌握着他受小松的拜托重写《空气蛹》的事实。所以才让牛河接近天吾。他们那样的花功夫(现在还不明白是为什么)也要把天吾置于自己的影响之下。如此想来确也有监视天吾公寓的可能性。
可是这么做,他们也太花费时间了。深绘里在天吾的屋子里待了将近三个月。他们都是组织化的人。有着相当实际的力量。想要把深绘里弄到手的话,应该什么时候都能做到。没有必要花费时间手段监视天吾的公寓。而且如果他们真的在监视深绘里,应该不可能由她随意的出入。那样的情况下深绘里还是收拾行李离开了天吾的公寓,去代代木的补习学校将信拜托给朋友,然后就那么移动到了别的场所。
越是分析着逻辑,天吾的脑袋就越是混乱。只能认定他们想要的不是深绘里。也许他们在那时想要的不是深绘里,而将别的对象置换成了行动目标。虽然和深绘里有关,却并不是深绘里的谁。因为某些理由,深绘里本人也许对【先驱】已经不再构成威胁。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现在为什么还要特地监视天吾的公寓不可呢?
天吾从补习学校的公用电话给小松的出版社去电话。虽然是礼拜天,但是天吾知道小松喜欢在休息日去公司工作。如果没有别的人在公司是多么好啊是小松的口头禅。可是没有人接电话。天吾看看手表。还是上午十一点。小松不会这么早到公司。不管是礼拜几,他开始一天的行动怎么都得太阳经过天顶。天吾在自助餐厅的椅子上坐下,喝着淡淡的咖啡,再一次读起深绘里的信,和往常一样汉字极其的少,缺乏标点和换行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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