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境以南太阳以西(7)

2025-10-09 评论

    我喜欢的运动唯有一个人没完没了地默默游泳。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孤独。尽管为数不多,学校里我还是交了几个要好的朋友。老实说,学校那玩意儿一次也没喜欢过,总觉得校方总是企图把我捏瘪掐死,而我必须时刻保持防范姿态。假如身边没有那样的朋友,我在通过二十岁以前这段不安稳岁月的过程中难免受到更深的伤害。
    而且由于开始做体育运动,我不吃的食品也比过去少了许多,同女孩说话无端脸红的情形也变少了。即使不巧暴露自己是独生子,好像也没人当回事了。看来我已经——至少表面上——挣脱了独生子这个紧箍咒。
    同时,我有了女朋友。
    她长得不算怎么漂亮。就是说,不是母亲看全班合影时会叹息“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漂亮啊”那一类型的,但我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惹人喜爱。照片上倒看不出来,现实中的她却有一种自然打动人心的毫不矫饰的温情。确乎不是足以到处焙耀的美少女,但细想之下,我也并不具有值得向人吹嘘的那类东西。
    高二我和她同班,幽会了几次。最初是四人双重幽会,往下就两人单独相处了。和她在一起时,我的心情能奇异地宽松下来。在她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地侃侃而谈,她也总是喜滋滋地听我讲述,听得津津有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但她听得那么专注,俨然一副目睹足以改变世界的重大发现的神情。女孩子居然会专心听我说话,自从不见岛本以来这还是头一次。与此同时,我也想了解她,什么都想了解,哪怕细枝末节——例如她每天吃什么啦,在怎样的房间生活啦,从窗口可以看见怎样的景致啦。
    她的名字叫泉。多好的名字啊,第一次见面说话时我对她说,就像往里扔进斧头就有精灵冒出来似的。听我这么说,她笑了。她有一个小三岁的妹妹和一个小五岁的弟弟,父亲是牙科医生,同样住独门独户,养一条狗。狗是德国牧羊狗,名字叫卡尔。她父亲是日本共产党的党员。当然世间共产党员牙医也怕是不止一人,全部集中起来,说不定能坐满四五辆大巴。但我女朋友的父亲是其中一员这一事实,还是使我觉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的父母是相当执著的网球迷,每到星期日就拿起球拍去打网球。网球迷共产党员这点说奇妙也够得上奇妙,不过泉看上去倒并不怎么介意。对日本共产党她固然毫无兴趣,但她喜欢父母,常一起打网球,也劝我打网球,遗憾的是对网球这项运动我横竖喜欢不来。
    泉羡慕我是独生子。她不太喜欢自己的弟弟妹妹。脑袋少根弦,无可救药的蠢货,她说,没有他俩该多么痛快,无兄无弟真是好上天了。“我可是总想成为独生子。那一来就没人打扰,自由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第三次幽会时,我吻了她。那天她来我家玩,母亲说要买东西,出去了,家里只有我和泉两个。我凑上脸,把嘴唇按在她嘴唇上,她闭目合眼什么也没说。我事先己准备了足足一打她生气或背过脸时的道歉辞令,结果没有用上。我吻着她,手臂绕到她背部把她搂得更近些。时值夏末,她穿一条西萨卡连衣裙,腰部系条飘带,尾巴似的垂在后面。我手心碰在她背部的乳罩挂钩上,脖子感受到她的呼气,心脏怦怦直跳,跳得就像要一下子蹿出身体。那硬得险些胀裂的东西挨在她大腿根上,她稍稍挪了下身体。但仅此而已。看样子她并未有什么不自然和不快。
    两人在我家沙发上就这样抱在一起。猫蹲在沙发对面椅子上。我们拥抱时猫抬眼看了一下,但一声未响,伸个懒腰又就势睡了过去。我抚摸她的头发,吻她的小耳朵。心想总得说点什么才好,脑子里却一个词也浮现不出。况且别说开口,连吸气都很困难。然后,我拉起她的手,又一次吻在她唇上。好长时间里她什么都没说,我也什么都没说。
    将泉送去电车站后,我甚是心神不定,回到家歪倒在沙发上一直眼盯天花板。我什么都思考不成。不一会母亲回来,说这就准备晚饭,可我根本没有食欲。我一声不吭地穿鞋出门,在街上转悠了两个小时。不可思议。虽然我已不再孤独,却又深深陷入了以前从未感觉到的孤独中。就好像生来第一次戴眼镜,无法把握物体的远近。远处的景物看起来近在眼前,本不该鲜明的东西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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