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都说些什么呀,你的脑筋有点怪哩……”
“这种事干么要骗你。”
“你不是批发商宠爱的独生女吗?独生女是富于幻想的。”
“敢情,我是受到宠爱的。现在就是弃儿也不碍事……”
“有什么证据说你是弃儿?”
“证据?店铺的橙色格子门就是证据。古老的格子门对我最了解不过了。”千重子的声音越发迷人了。“记得我刚上中学的时候,妈妈把我找去告诉我:‘千重子,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们抢到了一个招人喜欢的婴儿,就一溜烟似地坐车逃跑了。’可是,抢婴儿的地点,爸妈有时不经心,说法不一致。一个说是在赏夜樱的祇园里,一个则说是在鸭川河滩上……他们准以为说我是被扔在店铺门前的弃儿,太可怜了,所以才编出这一套……”
“噢?那么,你知道你的生身父母是谁吗?”
“养父母既然那么疼爱我,我就不想找生身父母了。他们大概早已成了仇野[仇野是京都嵯峨爱宕山麓的墓地。]附近无人凭吊的游魂了吧?石碑都已经破旧不堪……”
春天,西山柔和的暮色,几乎把京都的半边天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霞光。
真一不信千重子是个弃儿,更无法相信她是捡来的。千重子的家,坐落在古老的批发商店街,只需在附近一打听,很快就能了解底细的。可是,真一眼下压根儿就不想去调查。他有点迷惑,很想了解千重子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地作这番表白。
然而,邀真一来清水寺,难道就是为了作这番表白?千重子的声音更加纯真、清朗。这里面蕴藏着一股美好而坚强的力量。仿佛不像是对真一倾诉自己的衷肠。
无疑,千重子隐隐约约觉察到真一在爱她。她的告白,也许是为了让自己爱着的人了解自己的身世。可是真一却听不出来。相反地,使他感到她的话音里包含着拒绝他的爱。纵然“弃儿”这话出自千重子编造的也罢……
真一曾在平安神宫再三说千重子很“幸福”,但愿她的告白是对这话的抗议,因此他试探说:“你知道自己是弃儿,感到寂莫吗?伤心吗?”
“不,丝毫不寂莫,也不悲伤。”
“……”
“我要求上大学时,我父亲说:一个要继承家业的女孩子家上什么大学。上了大学,反而碍事。倒不如多关心点买卖。只是在这个时候,我才感到有点……”
“是害怕吗?”
“是害怕。”
“是对父母绝对服从吗?”
“嗯,绝对服从。”
“在婚姻问题上也是绝对服从?”
“嗯,现在我是打算绝对服从的。”千重子毫不犹疑地回答了。
“你没有自己的……自己的感情吗?”真一问。
“有,太多了,有点不好办……”
“你想把它压抑,把它抹杀?”
“不,不想抹杀。”
“你总是绕着弯说。”真一微微一笑,声音却有些颤抖,他把上身探出波形栏杆,想要偷看一眼千重子的脸。“真想看看你这谜一般的弃儿的脸啊!”
“已经天黑了。”千重子这才第一次回头来看真一。她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真可怕……”千重子把视线落在大雄宝殿的屋顶上。她仿佛感到那用厚扁柏树皮葺的屋顶,以沉重而阴暗的气势逼将过来,有点使人害怕。
千重子的父亲佐田太吉郎在三四天以前就躲到坐落在嵯峨山中的尼姑庵里。
虽说是尼姑庵,可是庵主已年过六十五了。在古都(7),这小小的尼姑庵也自有它的掌故。但庵门掩没在竹林丛中,看不见了。这庵几乎与观光游览无缘,显得冷冷清清的。顶多有间厢房偶尔供举办茶道会使用。而且也不是什么有名的茶室。庵主经常外出教人插花。
佐田太吉郎租了一间尼姑庵的房子,现在他大概对这个尼姑庵的生活也习惯了吧。
佐田的店铺好歹是中京[中京,京都分上、中、下三大区,中京即京都中区。——译注]的一家绸缎批发店。周围的店铺大都改为股份公司了。佐田的店铺也跟他们一样,形式上是家股份公司。太吉郎当然是担任经理,不过买卖都由掌柜(如今改为专务或常务)掌管。但是,现在多少还保留着昔日店铺的老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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