掘得相当的深。传来了骨灰盒落下去的声音。
死后,虽说将那样石灰质的东西埋入先祖的遗址里,但人死一切皆空。他的生,将渐渐被人遗忘。
墓碑照原样又立了起来。
“来,少爷,告别吧!”
老太婆向小墓碑上哗哗地浇上了水。
线香缭绕,可是在强烈的日光下,没有一丝烟云的影子。花儿蔫了。
大家闭目合掌膜拜。
我望着人们黄色的脸,突然又浮想联翩。
祖父的生——死。
我像上了发条,有力地挥舞着右手。骨头嘎嘎地响。我端着一个小骨灰盒。
归途中,村里人纷纷地谈论着祖父的事情,诸如老爷真可怜啦,真是个顾家的老爷啦,村里人难以忘怀啦之类。不用说。最悲伤的,恐怕只有我自己吧。
留在家中的一帮人,对我失去祖父,今后孤身一人将怎么办,甚表同情。在同情中,令人感到也夹杂着好奇心。
桃子从树上吧嗒地掉落下来。滚到了我的脚跟前。从墓地回家,我们是绕着桃山的山麓走的。
这篇作品是18岁时(大正五年)写我虚岁16岁那年发生的事。现将文章稍作修改,抄写出来。我对自己51岁时整理抄写18岁时的作品,多少有点兴趣。光凭还活着,也就够有意思的了。
祖父于5月24日辞世,但“拾骨”却在7月间进行。看来有些夸张。
新潮社发行的《文章日记》里有所记述,中间有一页破损了。在“燃烧灰的热度很度”及“走,去墓地吧……”之间,日记本有两页脱落了。但是,脱落由它脱落,我还是抄写出来了。
写这篇《拾骨》之前,还写了一篇《走向故乡》的文章。把祖父所在的村庄召唤为“你”,是从中学生宿舍寄出的书信体,是一种幼稚的感伤。
现将连接《走向故乡》至《拾骨》的一部分摘抄如下:
……曾经向你那样坚决地宣誓过的我,前些日子在叔
叔家里竟然同意把房地产变卖掉。
还有,前些日子我把仓库、长方形大箱以及衣柜都交到
商人的手里了,你大概也看见了吧。
离开你以后,我家就变成贫穷的外乡人的旅舍,听说旅
舍主人的妻子患风湿病作古后,这里就被用做关押邻居疯
人的牢房。
不知什么时候,仓库里的东西被盗了。墓山周围渐渐被
削掉,划入了贴邻的桃山领地。祖父三周年忌展将临近,可
佛坛上的灵牌却被耗子的小便弄倒了。
(叶渭渠译)
浅草公园最高贵的,是林金花的忧郁。可是最……最其次的,是要接着写什么自己也忘记了,我曾想这样开头写写江川蹬球戏棚的老板江川某的亲女儿的故事。她十六七岁,长着一张瓜子脸,是个身段修长的姑娘,在舞台上只表演哄小孩的魔术和哄小孩的舞蹈。但是父亲江川某看见舞台上女儿的衣裳和舞台的装饰,就感到不知多么爱这个女儿。他知道作为这些寒碜的节目和戏棚子的姑娘是多么的自豪。观众是多么的欢迎啊。可是女儿的性格不适宜在舞台上出现,她的成长过程尽管缺乏光明和喜悦,却是在爱中成长。这些节目同歌剧女演员河合澄子、高井尔美子、相良爱子等名角表演的节目毫不相似。她被邀到某家,这家人受疼爱的孩子也不是不想看看她带上几分害羞,茫然地表演刚学到的技艺。因为我想速写舞台上的女儿、父亲和节目,并且想写写这样的一种人情。但是,比起这个姑娘来,有些女人具有更加可怜、更加卑微的劣根性,似乎写写她所具有的劣根性和由于境遇所带来的情绪更有意思。
这是三年前的故事。某出家人老丑角出现在蹬球戏棚里。每当这个丑角出家人逗得观众哄堂大笑的时候,他一次次地回首着舞台的右侧,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把身子藏在手拉的帷幕里,目不转睛地望着出家人,感到十分担心。姑娘挂着一副好胜的面孔,她手指上缠着白色绷带还有那双赤脚,令人感到已是初秋了。看样子她觉得很冷。她多么认真专注地望着出家人。只有这个姑娘没有笑。出家人越逗观众发笑就越发一味回头望着姑娘。姑娘的眼神显得那么认真,不知怎的,大概是受不了吧,她显得心情焦躁,像是想哭又像是要生气。为此,丑角的表演越发出神入化,观众笑得死去活来。可是,唯独站在舞台一角帷幕里的姑娘始终没有泛起一丝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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