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好像不合适放镜子,奢侈品无论放哪儿都得有奢侈的感觉。就是为了把科学从家庭的卧室里驱逐出去,我才买这种缺乏科学家风格的装饰品。没有必要把正在化妆的我老婆的侧脸和科学实验用的笼子一起照进去。”
“不过,我在显微镜里看到了结婚细胞,觉得那颜色图案非常漂亮。受精卵变化的时候,简直是上帝创造的图案。嗯,记得那一次,花花公子肚子里长蛔虫,您让我知道那么令人讨厌恶心的虫子竟然也有那么美丽的细胞。有您这样教我,我感到幸福。”
“因为你这么认为,所以不行。你不愿意把镜子放在这儿。可是一不留神把镜子摆在这儿了,结果院子里的动物笼子都照进镜子,你不是惊愕地手抓着左边镜框吗?”
“哎呀!”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抓着镜框。(啊,我的手多么漂亮,这是一双一天要洗几十遍的妇科医生的手。这是指甲抹成金色的罗马贵妇人的手。彩虹,彩虹下绿草茵茵的原野上的小溪。)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看镜子里的天空——镜子把蓝天照得那么漂亮,也会把我的模样照得比真容实貌更漂亮吧。这镜子照什么都漂亮。”
“是天空呀?明明看着玻璃屋顶,却极力装出看见了天空的样子,因为三面镜就好比和合门。你可以用这只手把映照出令人讨厌的东西的那扇门关闭,用不着对我有什么顾虑。”
“我不愿意。镜子这东西是不是让人变成心理学家?”
“好像有一首儿童歌曲唱的就是这个意思。”
“所谓科学家的心理学比化妆镜子更奢侈。女人的心与你的科学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连妇女杂志的医学栏目都写得清清楚楚,说女人的性高xdx潮需要心理上的愉悦。”
夫人看着镜子里她的苍然失色的脸颊。(人工怀孕的器械吸液管。避孕套。低垂在床上的捕虫网般的白色蚊帐。新婚之夜被她踩坏的丈夫的近视眼镜。年幼的她和她的当妇科大夫的父亲的诊疗室。)夫人如同要把头上玻璃锁链摇碎一样摇着脑袋。各种动物的精子和卵子的显微镜标本掉在研究室的地板上,物镜和盖片破碎的声音。如阳光闪亮的玻璃碎片。还没来得及细想本应对丈夫说的话便面红耳赤,她却两颊苍白是因为她的悲哀,也令人觉得镜里苍白的脸颊仿佛是镜子本身的悲哀。
“爱这玩意儿。”
“爱这玩意儿。”夫人随声附和,“哎呀,您告诉过我,爱这玩意儿,受精不一定需要性高xdx潮。”(吸液管、吸液管、吸液管。我驯狗的皮鞭甩一下也会响。吸液管。缪佐氏钳子。)
“听说德国还是哪一个国家,有127个妇女做人工怀孕手术,其中52人当上了妈妈,虽然成功律远不如牛马,也达到百分之四十一呀。我还听说这么一桩新鲜事,一个处女尼姑在庵里怀孕了。因为有残疾,才当尼姑的,说是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脸。”
“所以,我们也不能失去希望。”
“希望?——我已经吃够了吸液管的苦头。想要孩子的话,赶快发明胎外生殖法好了。如果发生学专家一方面梦想着发明出生不掺杂母亲血统、只要父亲血统的孩子的这么一种童真生殖法,一方面自己终生无子,那该多么美好呀。那才是与上帝斗争的人哩。”
“你就是这样和镜子斗争的吗?甚至在镜子里寻找我的科学。因为当今连涂脂抹粉也叫做化妆科学。”
“真是的。您一边嘴里这么说一边在脂粉中寻找爱这玩意儿。强迫自己的老婆生孩子是发生学可悲的退步哟。如果结婚会如此削弱您的科学力量,我不该让您给我买这面镜子。”
“不错,我们的恋爱是在发生学研究室里产生的。当时好像你认为发生学这门科学无法用上帝的创造力和魔鬼的破坏力这类语言来表达。于是爱上了我这个发生学家。但是,现在我认为,你的爱其实是恨。就是说,你憎恨发生学的理想。你把女人中的母亲和发生学拧在一起。就是现在,真正想要孩子的不是我,是你。你想把这个颠倒过来。那太好了。你正逐渐学会从发生学家的立场看问题。我正逐渐学会从母亲的立场看问题。这就是结婚吧。我们先把夫妻关系搞得甜甜蜜蜜的,这样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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