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之音(48)

2025-10-09 评论

    “唔。”
    “称做日本游艇界恩人的日本划船协会副会长……”保子刚念报纸文章的开头,尔后就用自己的话说:“他是创建小艇和快艇公司的经理,已经六十九岁,妻子也六十八岁呐。”
    “这件事怎么会引起对身世的悲伤呢?”
    “上面还刊登了写给养子夫妇和孙子的遗书。”于是保子又念起报纸来:
    “一想到只是活着,却被人们遗忘了的凄凉的影子,就不想活到那份上了。我们十分理解高木子爵①的心情。他在给养子夫妇的遗书中写道:我觉得一个人在众人爱戴之中消失,这是最好不过的。我应该在家人深切的爱中、在许多朋友、同辈、后辈友情的拥抱中离去。给小孙子的遗书中则写道:虽然日本的独立指日可待,可前途是暗淡的。惧怕战争灾难的年轻学生如若渴望和平,不彻底贯彻甘地式的不抵抗主义是不行的。我们年迈,要朝着自己坚信的正确道路前进,并加以指导,已是力不从心了。徒劳无益地等待那‘令人讨厌的年龄’的到来,岂不虚度此生。我们只希望给孙儿们留下一个好爷爷、好奶奶的印象。我们不知道会到哪儿去。但愿能安眠,仅此而已。”
    ①高木子爵,即高木正得(?—1948),三笠宫妃之父。
    保子念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
    信吾把脸扭向一边,凝望着庭院里的樱花。
    保子一边读报一边说:“他们离开东京的家,到大版去拜访他们的姐姐之后就失踪了……那位大阪的姐姐已经八十岁了。”
    “妻子没有留下遗书吗?”
    “啊?”
    保子一愣,抬起脸来。
    “妻子没有留下遗书吗?”
    “你说的妻子,是指那位老大婆吗?”
    “当然是啰。两个人一起去寻死,按理说妻子也应留下遗书嘛。比如你我一道殉情,你也需要写下什么遗言的吧。”
    “我可不需要。”保子淡漠地说,“男女都写下遗书的,这是年轻人的殉情啊。那也是因为两人不能结合而产生悲观……至于夫妻,一般说只要丈夫写了就行,我这号人现在还会有什么遗言需要留下的呢?”
    “真的吗?”
    “我一个人死,那又另当别论。”
    “一个人死,那就千古遗恨啦。”
    “都这把年纪了,即令有也等于无啰。”
    “老太婆不想死也不会死,这是她无忧无虑的声音响。”信吾笑了。
    “菊子呢?”
    “问我吗?”菊子有点迟疑,慢条斯理地低声说。
    “假使菊子你和修一去殉情,你自己不留下遗书吗?”信吾漫不经心地说过之后,又觉得真糟糕。
    “不知道。到了那份上会是什么样呢?”菊子说着将右拇指插到腰带间,像要松松腰带,然后望了望信吾。
    “我觉得好像要给爸爸留下点什么话似的。”
    菊子的眼睛充满稚气、湿润,最后噙满了泪珠。
    信吾感到保子没有想到死,菊子却未必没有想到死。
    菊子身子向前倾斜,以为她要伏地痛哭一场,原来却是站立起来走了。
    保子目送她走后,说:“真怪,有什么可哭的呢?这样会得神经官能症的。这是神经官能症的迹象呢。”
    信吾把衬衫扣子解开,将手插到胸怀里。
    “心跳得厉害吗?”保子问。
    “不,是乳头痒,乳头发硬,怪痒的。”
    “真像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哟。”
    信吾用指尖抚弄着左乳头。
    夫妇双双自杀,丈夫写下遗书,可妻子却不写。妻子大概是让丈夫代写呢?还是让丈夫一起写?信吾听着保子念报,对这点抱有怀疑,也颇感兴趣。
    是长年陪伴,成为一体同心了?还是老妻连个性和遗言都丧失殆尽了呢?
    妻子本来没有理由要去死,却为丈夫的自杀而殉身,让丈夫把自己所要说的那份话也包括在丈夫的遗言中,难道她就没有什么可留恋,可后悔,可迷们的吗?真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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