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我的话也靠不住哟。记忆和追想本来就不确切,什么时候又走了样也不知道。一个月前,开了个九州同学会。和我现在一样,大家说了好多好多过去的事。有个故事多少有些走样了,可谁也不去纠正它。明明知道错了,可还是添油加醋,错上加错,渐渐变得有趣起来,于是,更觉得过去是多么值得怀念呐。”
“也许是吧。”御木附和着。
“从那个同学会上批发来的故事可多呢,到别府的旅馆里再说给你们听吧。”
于是,出水稍微停了一下嘴,可不一会儿像是又想起什么来,冷不丁冒出一句:“问一下,你现在的对手是谁?”
御木愣了一下。
“对手?指情敌什么的?……”
“是啊,是啊,你在证婚人发言里也提到过的吧。”
出水作为市里文化方面的人,也被请去赴结婚宴席了,“情敌嘛,有也罢没也罢,说来话长。我说的是你生活上的对手,工作上的……”
“啊?——”御木让人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是说,你们作家群里的对手啦,竞争对手啦。”
“没有吧,这样的人……”御木回答说,“没有哇。我们的工作既没有胜负,也没有等级嘛。”
“这种情况,我是英语系教师很清楚,你们的世界里,生存竞争难道不激烈吗?”
“一点也不激烈。不可能有生存竞争呀。我没碰到过这样的竞争嘛。高中考试以来,我像是没有和谁为了什么竞争过。入学考试嘛,那可是没办法的,可不清楚对手是谁,怕是罪名很轻吧。没有那种把对手弄掉,自己进去的恶意嘛。从那以后,我再也不记得和人有过什么竞争了。”
“你这样想的话,可是真幸运呀。”
“幸运还是不幸,不知道。是啊,让你这么一说,也许有好处。”
“有好处的哟。不感觉到生存竞争,是啊,也算成功者的宽心话嘛。你既有才能,又有个性……”
“你过奖了。我觉得只有勤勉罢了。不是人们所说的天才出于勤奋,而是庸才的勤勉。可是我从不妒忌羡慕别人的才能。没有这种必要。我真心钦佩别人的工作,这是我们勤勉的基础嘛。这和会计科科长一个人,英语系主任教授一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呀。你看,性质完全不一样的人,争抢一把交椅,也许是奇怪的事吧。刚才你说过情敌的话吧,譬如有两个男的抢一个女的,那么,这个女的要哪个男的,可以说关系到她的一生。可是,两个男人不管哪个坐上会计科长的位子,而他一生的工作也不会有什么大变化。”
“信口开河呀。”出水歪着嘴笑了,“自由职业里也有职业病吧,你这样的大概哪里麻痹了吧。”
“麻痹?你不就问我有没有好对手,竞争对手吗?我不就是只说了心里没有吗?你不信我的话?”
“我可没说不信呀。你如果没有竞争、没有嫉妒、没有羡慕,那你对于人也感觉不到敌意和憎恶了吗?”
“是感觉不到呀。”御木当即明确地回答,“对于特定的人,真的没感觉到过。”
“嗯。那你很寂寞吧。对人会愤恨会憎恶,那可是人的长处呀。”
“会愤恨,会憎恶,当然是好事。当你有了敌人的时候……可我只说了没有,其实倒也没想过有什么寂寞。只要没有寂寞,那就能乐天地生活了,我老想,不厌世难道不就是我的缺陷吗?”
“也许是个缺陷。厌世的、乐天的离别,大概不会有这种事吧。你还是一种麻痹,难道不是被害妄想的反妄想吗?”
“是啊,妄想的话,没有妄想就是妄想呀。很久以来,在人际关系上,真是没有被什么妄想烦恼过。”
“你该没忘了道田君吧。”
“啊?——”御木又稍稍感到措手不及。他想要遮饰,故意对旁边的妻子说:“那是启一君的父亲呀。”
顺子水灵灵的眼睛上的眉毛耸了一下,点了点头。过了40岁,只有这深深的瞳仁还给人留着些年轻的印象。17岁结婚时的顺子老要目不转睛地盯着丈夫看,也许御木正在想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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