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天之后,邮差送来一份官方办的捐血杂志《血球》,说那天早晨在葛氏村捐募得好几百公斤的血。但是另一个我感兴趣的数字——那天喝掉了多少公斤的酒,杂志上却只字未提。或许是仅留作医学界参考之用罢了。
社交礼仪
我们的伦敦律师界朋友,英国人那种保守之风很深。坐在卡维隆的“世纪末咖啡馆”里,他注视着窗外他所谓“青蛙的滑稽动作”。这天是赶集的日子,人行道上人潮汹涌,大家推来挤去,一团混乱。
“你看那边”一辆汽车在马路中央骤然停了下来,驾车人下车来拥抱路上相逢的熟人。“他们总是彼此伤害。看到没?男人跟男人亲吻。多不卫生呀。”律师朋友对着啤酒喷气。他严谨有度的礼仪观被这越轨的行为激怒了。在可敬的盎格鲁萨克逊民族看来,这行为是太怪异了。
普罗旺斯人喜欢身体的接触,我也花了好几个月才得以适应。和一般在英国长大的人一样,我学会了很多社会礼仪规范。我学会与人保持距离,朋友见面时以点头代替握手,亲吻女士们如晴蜒点水,公开场合不对狗表示亲热。初到普罗旺斯,彻底搜索式的欢迎仪式犹如机场搜身一般,真有些不知所措。现在,我不但甘之如饴,而且对这项社交礼仪的诸多细节备感兴趣。肢体语言,实为普罗旺斯人际接触的要素。
两个男人相会,至少会握个手。即使手上拿了东西,也要腾出一根小手指头握握。手若湿或脏,伸出前臂或手肘也是应该的。骑在脚踏车上或开着车,并不构成你不与人作身体接触的理由。所以你常会在拥挤的大街上看到危险的场景:一双双的手从车窗内把手伸出来,互相摸索搜寻。这还只是初步的、最起码的动作,比较熟悉、亲密的人见面,需要更强烈的表示。
正如我们的律师朋友所见,男人互相亲吻。此外,他们会紧捏对方的肩膀,猛拍对方的背,拳打对方的小腹,指拧对方的脸颊。碰到一个久未相遇而且是你的普罗旺斯男朋友,你真有可能被弄得混身青一块紫一块的。
女士受到身体损伤的可能性就小多了。但是不熟悉礼节的人弄不清正确的亲吻次数,可能犯下社交大错。我初学此道时,遇见女士总是先亲一面。退后,观察对方是否迎上另一面脸颊。后来有人告诉我,伪君子才只亲一面呢;不然就是生性孤僻的可怜虫。
在这之后,我以为观察出来正确程序:亲三下,左,右,左。我在巴黎来的朋友脸上尝试这种礼法,她说:错了。亲三下,是普罗旺斯人的粗鲁习俗,文明人亲两下就够了。下次我见到邻居太太,亲了她两下。“不对,”她说:“三次。”
现在,我每见女士,密切注意她的头部动作。亲两下之后,若头部停止摆动,我就知趣而止。但我的头总保持机动,以备对方又偏过头去时,可续亲第三个。
我妻对此同感困扰。她是受礼的一方,有责任估计扭头的正确次数,或究竟需不需要扭头。一天早晨她在街上听见一声大吼,转过头去,看见泥水匠雷蒙向她走来。他忽然停步,双手极尽夸张地在裤管上猛擦。我妻料想这是要握手的准备,于是伸出手去。雷蒙拨开它,却在她脸上热烈地亲了三下。所以你永远猜不准对方给予你什么样的礼节。
嘴唇与手的使命
见面礼结束后,谈话开始。菜篮子啦,大包小包的东西啦,都放下来。狗拴在咖啡桌脚,自行车和工具倚着最近的墙而立。这很重要,因为一场认真快意的谈话一定需要双手并用,加强语气。手势可以作逗号,作句号,作感叹号,甚至单纯用来装饰语词。因为言词仅是动动嘴皮子,不能让普罗旺斯人满意,双手于是加入,无声地交换着意见。连肩膀都富于表情。普罗旺斯人的谈话内容,你从远处便可根据表情动作,略知一二。
有一句无声语言,以摆手开始。我们是从来家的建筑工人处学到的。他们只在谈到时间或价格时,用以表示否定。但这个手势其实用途无限宽广,可以用来形容你的健康状况,你与岳母相处和谐与否,你的事业进展,你对一家餐厅的评价,或你对今年甜瓜收成的预测。讨论不怎么重要的事时,手只是随便摇摇,辅以眉毛轻蔑地上扬。谈到比较严肃的事情——如政治,某人的肝疾,本地赛车手在今年巡回赛中获奖的概率时,手摇的幅度就大了。手缓缓而摇,上半身随之摆动,愁苦的表情则集中于脸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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