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请进。”肥胖的手掌拍着我们的背,把我们带进大厅。
大厅那端是讲台,放着一张长桌,一支麦克风。比较小的吃饭长桌,则在讲台下左右沿墙排列,留下中央的大片空间;葡萄农和他们的朋友都在那儿聊天。谈话的声音震耳欲聋;习惯于隔着葡萄园相互喊话的这些男人和女人,一下子没法调整音量。大厅的回音更把它扩大到堪与狂风比拟。不过,如果说大声谈话是典型的田野风味,则服饰便必然是周日才上身的那唯一的一套了:男人一律深色西装,衬衫的领子硬挺,紧绷着风吹日晒的脖子,看起来很不舒服;女人则是鲜艳、精致的连衣裙。有一对夫妻,服饰特别考究。女的衣服上缀着灰色珠子,长袜上也缝着同色相配的小羽毛,走起路来双腿似乎振翅欲飞。她的丈夫穿的是镶着黑色饰边的白色西装外套,绘格的衬衫滚了更多黑色饰边,身下是黑色长裤。不知是他们没来得及注意呢、还是行头仅限于此,他脚下踩的却是突兀的厚底棕色鞋。虽如此,我们已可确定;待会儿跳舞时,要注意看的是这一对。
姜酒人生
我们找到朋友一家了。他环顾全厅,脸色迷茫,有点局促不安。我们想,是典礼的庄严气氛让这位骑士太紧张了吧。但问题比这严重。
“我好像没看到酒吧台。”他说;“你们看到吗?”
有一面墙边摆着好些酒桶,饭桌上也有些酒瓶。各家酒窖里埋藏的隆河坡地酒,足可把大厅淹成一片酒海,可是这里没有酒吧。再看看同赴酒宴的客人,我们发现另一件让人忧心的事;没有人手持酒杯。
我们差点要大失仪态,伸手到最近的桌上去抢过一瓶酒来。这时候扩音器里传出小喇叭华丽的演奏,骑士们列队进场——十几个披着大斗蓬、戴着宽边帽的男土,在讲台上的桌后各就各位,有的还挟着羊皮纸卷轴,有一人捧着耀眼的一本大书。现在,我们想,荣耀之酒随时要斟上,以宣布典礼的开始。
市长抓住麦克风,发表了开幕演讲。资深骑士发表了演讲。他的副手,捧着大书的那位,发表了演讲。三位新任骑士,一个接一个地上台去,长篇大论地讲述他们对葡萄的热爱,以及将如何严格遵守会规。他们以冗长兴奋的言辞,表达获此荣衔的欣喜。
我们的朋友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别人或许以为是情绪激动,我却知道他是口干舌燥,需要喝酒。
最后,大家合唱弗烈德-季峰(FredericMistral)先生以普罗旺斯语谱写的一首歌。
“神圣的高脚杯盛装着坡地的美酒,”大伙同声歌咏着:“让我们同饮一杯自己种出来的醇酒吧。”
是该饮一杯了。对赠仪式已经进行了一个多小时,我们还连一滴酒也没入喉。
看得出大家都急于入座。终于;神圣的酒杯注满酒,干掉!又注满。桌面上一片宽慰气氛,我们也才得以放松心清,看看菜单。
第一道菜是调味鹌鹑,鹌鹑的头切下分放。我们听说,它的头每只值两法郎,切下来,可在下次宴会中重复使用。接下来是海鲜鱼。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是厨师在挥刀斩向牛肉之前的暖身运动。不过,上牛肉之前,先来一样小巧而厉害的东西,他们称之为“普罗旺斯空腹冻”,是酒糟掺一点点水,做成像果冻的样子。他们说,这是清除口中其他食物的余味用的;而事实上,它的威力不仅能清除口中余味,也足以麻痹肠胃和大脑。但厨师这么安排自有其道理;第一口咬下去是冰冻酒精的滋味,之后我便感觉腹中空虚了——果然是空腹冻。我因此可以面对随后这漫长的一餐,并且有全始全终的希望。
牛肉上场时候。小喇叭再次响起,男女侍者端着盘子绕桌游行,这才上菜。白酒撤下,换上本地自产的红酒,酒色深浓、酒力强烈。菜一道一道地上,直到上过甜点奶酥和香槟,这就到了站起来跳舞的时候了。
舞者之风
乐队是老派乐队,不喜欢演奏专供人们跳蹦的音乐;他们要看人婆娑起舞。有华尔兹,有小狐步,也有几支大概是活泼的加伏特舞曲(gavottes)。但在我看来,整个晚上的最高xdx潮是探戈。我想,恐怕没有多少人看过五六十对酩酊大醉的男女,整齐地效仿探戈舞王,一会儿俯冲,一会儿旋转,又是踏步又是顿足的样子。这景象我永不会忘怀。手肘撑开、头左顺摆,脚步踉跄而力图身体平衡,从厅的这头舞到那头,随时有与人相撞或跌倒的可能。一个小个子男人,把头深深埋进高个女伴的低胸领口内,完全无视于周围的一切。穿着缀珠衣裙和饰边衬衫的那一对,下半身黏住一块儿,背却向外拱出,在人群中穿进穿出,十分灵巧。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受伤。我们离开时已经一点多了,音乐仍在演奏,吃饱了喝足了的那些人,也仍在跳舞。我们再一次赞叹普罗旺斯人的旺盛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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