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烟犯,不了解天下的形势。他心里想,这次是第四次,说不定杖一百过不了关,但最坏也不过是两三年徒刑。
可是这次却判了“绞首刑”。这样做是为了杀一儆百,同时又可以作为严惩的事例向北京报告。这个何老近,这一下可大大地丢人现眼了。
两广总督命令南海县当局,对这个“重要烟犯”的处刑要发挥最大的作用。意思说,不声不响地处刑达不到杀一儆百的目的,要尽量大张旗鼓地进行。
南海县的知县向县丞传达这道命令时,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鸦片是洋人推销的,元凶是洋人。我们要杀一儆百,让老百姓看固然很重要,但真正说起来,还必须让洋人看。”
县丞是辅佐知县的正八品官。他把行刑的典史叫来说道:“要尽量在夷馆附近处刑。”
县里捕捉犯人的巡检是从九品官。而作为狱吏的典史,不入正从九品之列,俗称“未入流”,不过是一个属僚,大体相当于军队中的下士官。这位典史把“夷馆附近”定在夷馆的门前。
十二月十二日(阳历),南海县典史坐上椅子,带着十二名戴红缨帽的营兵,来到了临时刑场。绞首台搭在美国公园的中央,正好冲着瑞典馆的门前。
典史轿子的后面跟着一辆囚车。囚车里载着死刑犯何老近。他的脖子上缠着七尺长的铁链;脚上带着铁镣。何老近吓瘫在囚车里,当营兵把他从囚车里拖出来时,被花园里的外国人看到了。他们赶忙跑进夷馆里去报告。
从夷馆里跑出约七十名外国人,向典史抗议。典史已经悠然地坐在广场上的一张桌子前。这是官座,一个营兵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打着一把带长柄的遮阳伞。
外国人中有一个在美国帕金斯商会(旗昌洋行)工作、名叫威廉?汉特的青年。他质问典史说:“把散步场当作刑场,这太不像话了。有正式的刑场,应当在那里执行。”汉特是马六甲的那个有名的英华书院的毕业生,中国话讲得相当好。
典史威武堂堂地回答说:“处刑在任何地方都可以执行。”
“这里的土地是作为散步场租给我们的。”
“但这里是大清帝国的领土。”典史瞪了汉特一眼。
汉特在他的回忆录《条约缔结前在广州的洋人》中这样写到当时的情况:
……这次的抗议是需要勇气的。……旁边就是绞首台,眼前是脖子上套着锁链、由两名狱卒支撑着的死刑犯。这三个人都用吃惊的眼睛凝视着我们。典史的仆人在给主人装烟。营兵和轿夫们带着一种新奇的表情。
这时如果没有一批水手来到这里,真不知会是怎样一个结果。……
保尔发现的正是这个正在进行抗议的场面,“去看看!”
正在喝酒的水手们拔腿跑起来。
“这是干什么呀?”保尔跑到旁边问道。
“那个当官的要在这儿处死人。”一个公司职员解释说。
“同咱们商馆有什么关系吗?”
“据说是鸦片犯。”
“什么?要在咱们的面前绞死鸦片犯吗?!”一个水手说。
“太残忍了!”
“这是杀鸡给猴子看。”
“最近也要杀咱们洋人吗?”
这时,一个喝得大醉的水手突然大声喊道:“那不是何老近吗!?”
套着锁链的何老近一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抬起他苍白的脸。
“果然是何老近!”经常走私鸦片的人和船上的水手,往往是老相识。“好!何老近,我来救你的命!这是什么玩意儿!”
那个喝醉了的水手,紧抱着绞首台摇动起来。他的伙伴们也帮着摇晃,闹着玩。临时搭起的绞首台很快就被拖倒了。
典史狼狈地站起来,喊道:“干、干什么!”水手们踢开典史坐的椅子,推翻桌子,把茶壶扔在地上,砸得粉碎。有的人乱扔茶碗,有的人挥舞着从绞首台拆下的木板,冲进了看热闹的人群。营兵拔出了刀。
这真是千钧一发。水手们性子暴,加上又喝了酒,但商馆的外国职员确实已感到情况的严重性,开始拼命地阻拦水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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