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有关鸦片的问题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革新派维护现行法律,保守派企图加以修改。
穆彰阿派正在大力推广弛禁论。“不管怎么说,大家都知道,现状就是如此。”穆彰阿正在向高级官员们灌输这种思想。
这些情况是可想而知的。跟他们的斗争,将会集中到鸦片问题上。
“目前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林则徐这么想。原因是可以把现行的国策当作挡箭牌。但是,不能疏忽大意。
确实不能疏忽大意。就在道光十六年,湖广道监察御史王玥和太常寺少卿许乃济相继上奏“弛禁”。对方判断时机正日益成熟。自己这一方必须加强严禁论的支柱。
5
整个苏州给人一种女性的感觉,其中的花街柳巷尤其带有一种妖艳的气氛。那里大白天就飘溢着脂粉的气味。大概是为这种脂粉气味所吸引,天还没有黑,就有不少浪荡哥儿钻进了青楼的大门。
夕阳还残照着西边的天空,连哲文已成了青楼的座上客。他常去的那家青楼背靠运河,而他总是选中面水的那个房间。
他来到苏州的时候,二哥承文还在苏州;等到弟弟来了之后,承文才回了厦门。临回去之前,承文把弟弟哲文带到这家青楼,给他介绍了一个名叫丽云的妓女。他说:“我还有其他相好的女人。我只把她介绍给你。她已经徐娘半老,但我希望你喜欢她。我是从大哥那儿把她接过来的,我感到有责任。”大哥统文在承文之前来过苏州。大概这女人也和统文相好过。
哲文右手拿着酒杯,左手掀起帘子。河面上有各种各样的船只。那些五彩绚丽的船称作“画舫”。它是一种游览船。不过,他的眼睛却看着窗子下面的一只邋邋遢遢的舢板船。五六个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儿童,从茅篷里伸出头来。他们皱着眉头,黑黑的脸上带着惊讶的神情。
妓女丽云从哲文的身边探出身子。也许是缠足的缘故,她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翡翠耳环在耳边摇曳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哟!今天没有来呀!”妓女调皮地瞅着哲文说,“你相中的船老大——那个大脚美人好像没看到呀。”
哲文一句话也没说,放下手中的帘子,然后皱着眉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他经常上丽云这儿来,并不是出于对哥哥们的情义;而是因为经常停靠在这家青楼窗下的一只舢板船上,有一个长着一对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满健康美的女船老大。
这天,连哲文跟他的老师周严第一次去拜访林则徐。
十八岁的连哲文评价人物时,往往是凭一瞬间闪过的念头——即第一印象。这主要还不是经验不足,而是因为他生性就喜欢摆脱一切麻烦的程序,一下子抓住事物的核心。这也可以说是艺术家的气质吧。
他不承认世俗的舆论,以不抱成见而自夸。但他对林则徐这样的人物还是感到敬畏。见到林则徐,他确实受到感动。但他顽固地掩盖住所受的感动。因为周严一直在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周严那种强加于人的目光,就好似说:“这就是林则徐先生。怎么样?是个杰出的人物吧!你很钦佩吧!”
他对周严的这种目光有反感。归途中他来到这座青楼,这也是他精神上的一种反抗吧。
他接连呷了几口酒,跟丽云搭话说:“生意怎么样?”他想用说话来赶走他心中的什么东西。
“不行啊!”丽云含糊地回答说。
丽云的话并没有送进哲文的耳朵。哲文压根儿就未打算听。
他为什么要把林则徐的形象从自己的心中赶走呢?他和一般人一样——不,比一般人更加怀有崇拜英雄的心情。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这个显然具有杰出的才能、甚至被一些人看作是时代的救星的林则徐从心里赶走呢?
有卓见的观察家会这样告诉连哲文说:那是因为你是艺术家。如果有什么使你担心会束缚自己,不管是人是物,你都会把他(它)排除开的。这也可以说是你命中注定的自我防御的本能吧。尤其像林则徐这样的人物,他是很可能把你的心紧紧束缚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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