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16)

2025-10-09 评论

    他做了一个警告的手势,让他们别再往前走,然后弯下腰,从墙上的缝隙里望了进去,随即抬起头,在门上敲了两三下——显然只是想发出声音,再没有其它的目的。怀着同样的目的他把钥匙在门上敲了三四下,才笨手笨脚地插进锁孔,大声地转动起来。
    那门在他手下向里面慢慢打开。他往屋里望了望,没有出声。一点轻微的声音作了某种回答,双方都只说了一两个音节。
    他回过头招呼他俩进去。罗瑞先生用手小心地搂住姑娘的腰,扶住她,因为他觉得她有些站立不稳了。
    “啊一-啊——啊,业务,业务!”他给她鼓劲,但面颊上却闪动着并非业务的泪光。“进来吧,进来吧!”
    “我害怕,”她发着抖,说。
    “害怕什么?”
    “害怕他,害怕我的父亲。”
    她的情况和向导的招手使罗瑞先生无可奈何,只好把那只放在他肩上的发着抖的手臂拉到自己脖子上,扶她站直了身子,匆匆进了屋,然后放下她,扶她靠紧自己站住。
    德伐日掏出钥匙,反锁上门,拔出钥匙拿在手里。这些事他做得缓慢吃力,而且故意弄出些刺耳的声音。最后,他才小心翼翼地走到窗边站住,转过头来。
    阁楼原是做储藏室堆放柴禾之类的东西用的,十分阴暗;那老虎窗样的窗户其实是房顶的一道门,门上还有一个活动吊钩,是用来从街而起吊储藏品的。那门没有油漆过,是一道双扇门,跟一般法国式建筑一样,从当中关闭。为了御寒,有一扇门紧紧关闭,岳扇也只开了一条缝,诱进极少的光线。这样,乍一进门便很难看见东西。在这种幽暗的环境里,没有经过长期的适应和磨练是无法进行细致的工作的。可是现在这种工作却在这里进行着。因为一个白发老人正坐在一张矮凳上,背向着门,面向着窗户,佝偻着身子忙着做鞋。酒店老板站在窗前望着他

    “日安!”德伐日先生说,低头看着那个低垂着的白发的头。那人在做鞋。
    那头抬起了一下,一个非常微弱的声音作了回答,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
    “日安!”
    “我看你工作得还是很辛苦?”
    良久的沉默,然后那头才抬了起来;那声音回答说,“是——我在工作。”这一回有一双失神的眼睛望了望发问的人,然后那张脸又低了下去。
    那声音之微弱今人怜悯,却也吓人,并非由于体力上的衰弱,虽然囚禁与粗劣的食物无疑都起过作用;却是由于孤独与废弃所导致的衰弱,而这正是它凄惨的特色。它仿佛是漠漠远古的声音那微弱、濒危的回响,已完全失去了人类嗓音所具有的生命力与共鸣,仿佛只是一种曾经美丽的颜色褪败成的模糊可怜的污斑。那声音很低沉,很压抑,像是从地下发出来的,令人想起在荒野里踽踽独行、疲惫不堪、饥饿待毙的旅人,那无家可归的绝望的生灵在躺下身子准备死去之前苦念着家庭和亲友时所发出的哀音。
    一声不吭的工作进行了几分钟,那双失神的眼睛又抬起来望了望。眼里全无兴趣或好奇,只是模糊地机械地意识到刚才有个唯一的客人站立的地方现在还没有空出来。
    “我想多放一点光线进来,”德伐日目不转睛地望着鞋匠,“你可以多接受一点么?
    鞋匠停止了工作,露出一种茫然谛听的神情,望了望他身边的地板,同样望了望另一面地板,再抬头望着说话的人。
    “你说什么?”
    “你可以多接受一点光线么?”
    “你要放进来,我只好忍受。”(“只好”两字受到很轻微的强调)
    只开了一线的门开大了一些,暂时固定在了那个角度。一大片光线射进阁楼,照出鞋匠已停止了工作;.一只没做完的鞋放在他膝头上;几件平常的工具和各种皮件放在脚旁或长凳上。他长了一把白胡子,不长,修剪得很乱;面颊凹陷,眼睛异常明亮。因为面颊干瘦和凹陷,长在仍然深浓的眉毛和乱糟糟的头发之下的那双眼睛似乎显得很大,虽然实际上并非如此一-它们天生就大,可现在看去却大得不自然。他那破烂的黄衬衫领口敞开,露出瘦骨嶙峋的身子。由于长期与直接的阳光和空气隔绝,他跟他那帆布外衣、松垂的长袜和破烂的衣衫全都淡成了羊皮纸似的灰黄,混成一片,难以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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