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罗旺斯,还有很多像他这样的人。你常常可以看到他们步履轻快,然而却很谨慎地走进咖啡馆里,找个座位坐下,悠然自得地呷上几口鹅鸭葡萄酒或者几口茴香开胃酒。也可以看到他们像一排和蔼可亲的鹞栖息在村子里战争纪念碑旁的木凳子上,指节粗大的双手紧紧握住拐杖的手柄。或者搬几把椅子,躲坐在大门外的树荫里,注视着车来人往的大街,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按照今天的标准来看,这些老人们有过苦日子,风餐露宿,整日劳作,兀兀穷年,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而所收获的粮食却仅够维持生存,不好的年头,甚至颗粒无收。许多与我们近在咫尺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是遥远而陌生。他们没滑过雪,没到加勒比海过过冬,没打过高尔夫球、网球,没有第二所房子,也不是每三年就换一部新车,我们今天所津津乐道的好生活,他们都未曾拥有过。但是,你看他们,生气勃勃,怡然自得,幸福无比,并且显然,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们打倒。
像他们这样的人实在太多了,似乎都可以以队数以行计。每次看到他们,我都忍不住想问问他们到底有什么长寿的秘决。但是十有八九,他们唯一的回答只是耸耸肩而已,所以我只好自己来寻找一个并不可靠的结论了。
他们这一代人似乎没有受到现代焦虑的折磨,也许这恰恰是他们的一生都在同大自然打交道,而不是与某个脾气暴躁、反复无常的老板打交道的原因罢。虽然这个大自然——时不时地来点风暴、森林大火,或者庄稼疾病一一像个雇主一样,既不可靠,也不宽容。但至少它没有人性的恶毒、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也没有什么不良的嗜好。遇到坏年头,大家共同分担大自然的失望与诅咒,同舟共济,冷暖自知,因为除了期盼来年有个好收成外,的确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与大自然共事(或者说争斗)使人学会达观淡泊,宠辱不惊,甚至在满心埋怨时,也不忘乐上一乐。和农民们一起生活过的人都会知道,他们在谈论不幸时的乐趣,即使是他们自己的不幸。他们就像面对痛苦窃笑的保险代理商一样环。
根据固定的、可预测的时节规律来生活,也会有一些让人放心的东西,比如,知道春天和初夏是繁忙。喧闹的季节,冬天则带来缓慢且寂静的时光。这样的生活方式,很可能会将那些极不耐心而且雄心勃勃的公司经理们早早地赶进坟墓。然而,对于这里的老人们来说,却全然不同。我有个朋友,也同我一样,从浩瀚如海的广告业务中逃离出来。几年前,他搬到了吕贝隆,以酿酒为生。他现在开着突突乱跳的拖拉机去上班,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有着闪闪发光的小轿车,并且配有专职司机。现在,他面临的问题不再是那些暴躁、挑剔的顾客,而是天气的好坏和在收获季节到处游逛偷摘葡萄的流民。他已经学会了在没有被法国人称为“浩浩荡荡的秘书和私人助手的长龙装饰阵”的情况下工作,并且已经很难记得起上一次打领带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他工作的时间很长,比他在巴黎的时候干的时间要长得多,挣的钱也没有那时多,但他感觉非常好,吃得香,睡得着,对自己的工作感到由衷的自豪。他在本质上同那些含饴弄孙、尽享天伦之乐的老人们一样,都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人。
也许,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加入到曾经被他叫作“在咖啡馆里混日子的活古董”的人群中去。然而,重要的是,他的生活开始洋溢着旺盛的生命力,维持着万劫不衰的活力,而这是成熟的老年所必备的一个要素。研究科学的人(虽然大多数时间都是在那里坐着的)告诉我们,人体只有运用起来才能强健。当闲置不用的时候,肌肉就会萎缩,这个或那个系统的器官就会比经常进行锻炼的人衰竭得早。在城市里,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是体育馆。而在更为原始、更为朴素的农村生活中,为了生存所必须的农村体操,则是田间劳作。弯下腰去修剪修剪枝条,伸直身子去堆好一袋袋的化肥,砍砍柴,清理清理沟渠,堆一堆木料,所有这些仅仅是没有趣味、枯燥乏味的杂活,但却是极好的锻炼。你要是干上一天这样的活计,身上准会累得要死,肌肉全部僵硬,还会生出一排又一排的水疮。再干上一个月,情况却开始发生变化,你会觉得身轻体健,跨步欲飞,腰带也明显地松了。这样干上一辈子,奇迹就会出现了,这是生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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