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亲爱的伊迪丝!”楼梯上一个激动的喊道,“我最亲爱的董贝!”短袖依次地围绕着幸福的伉俪,并拥抱着他们。
弗洛伦斯也走下来到了门厅里,但却没有向前走去。她把她胆怯的欢迎暂时保留着,直到这些比她更亲爱更热烈的欣喜若狂的场面过去以后。可是伊迪丝在门口就认出了她;她在多情善感的母亲脸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之后,就摆脱了她,急忙向弗洛伦斯跑去,把她拥抱在怀中。
“你好,弗洛伦斯,”董贝先生伸出手,说道。
弗洛伦斯颤抖地把它举到嘴唇上的时候,碰到了他的眼光。这眼光是十分冷漠与疏远的,但是当她感到在他的眼光中流露出对她的某些关心的时候,她的心跳动了,因为这是他过去从来不曾流露过的。当他看到她的时候,他在这眼光中甚至还表露出微弱的惊奇——并不是不愉快的惊奇。她不敢再抬起眼睛来看他;但她感觉到,他并非不好感地又看了她一次。她曾经想通过她的美丽的新妈妈来赢得他,现在她又这样不可捉摸地、没有根据地肯定了这种希望。啊,尽管是这样,这希望在她全身已唤起了多么激动人心的欢乐啊!
“我想您穿衣服不需要多长的时间吧,董贝夫人?”董贝先生说道。
“我立刻就好。”
“让他们在一刻钟之内开出晚饭。”
董贝先生说了这些话之后就高视阔步地走到他自己的化妆室中去,董贝夫人则上楼到她自己的化妆室中。斯丘顿夫人和弗洛伦斯向客厅走去;到了那里,这位卓越的母亲认为掉几颗控制不住的眼泪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好像是因为看到女儿的幸福情不自禁地掉落的。当她还在用手绢的饰了花边的一个角小心翼翼地抹着眼泪的时候,她的女婿走进来了。
“我亲爱的董贝,你觉得巴黎这世界上最可爱有趣的城市怎么样?”她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问道。
“那里天气寒冷,”董贝先生回答道。
“一直是那么欢乐热闹吧,”斯丘顿夫人说道,“那是当然的。”
“并不特别欢乐热闹。我觉得它沉闷无趣,”董贝先生说道。
“看你说的,我亲爱的董贝!沉闷无趣!”她调皮地说道。
“它给我留下了这样的印象,夫人,”董贝先生庄严地、有礼地说道,“我想,董贝夫人也觉得它沉闷无趣。她有一两次谈到这点,她认为是这样的。”
“什么,你这淘气的女孩子!”斯丘顿夫人嘲笑着现在走进来的她的亲爱的孩子,喊道,“你对巴黎说了些多么可怕的、异教徒才说的话!”
伊迪丝带着厌倦的神情扬起眉毛;有一些折门现在打开了,因此显露了一套房间,里面陈列着崭新与漂亮的摆设,她走过折门的时候,只对它们看了一眼,就坐到弗洛伦斯的身旁。
“我亲爱的董贝,”斯丘顿夫人说道,“这些人多么出色地完成了我们略加指点的一切任务。确实,他们已把这座房屋完全变成一座宫殿了。”
“是很漂亮,”董贝先生向四周看看,说道,“我吩咐他们不要节省任何费用;我想,凡是钱能办到的,都已办到了。”
“它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呢,亲爱的董贝!”克利奥佩特拉说道。
“它是很有力量的,夫人,”董贝先生说道。
他向他的妻子庄重地看了一眼,可是她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我希望,董贝夫人,”片刻沉默之后,他特别清楚地对她说道,“你赞成这些改变吧?”
“房屋已经修缮装饰得尽可能漂亮了,”她用高傲的、冷淡的口吻说道,“当然,应当这样。我想,它们现在是这样的。”
轻蔑的表情对这张高傲的脸孔来说是习以为常的,而且似乎是和它分不开的;但是当她得到暗示,要求她对他的财富表示赞慕、尊敬或重视的时候,不论这种暗示是多么轻微,多么寻常,她对这种暗示的轻蔑是一种新的、完全不同的表情;就轻蔑的强度来说,这不是通常的轻蔑表情所能达到的。被自尊自大所蒙蔽的董贝先生不论是不是觉察到这一点,但一直来已有不少机会可以促使他恍然大悟;就在这一个时刻,当那黑眼睛的视线迅速地、轻蔑地对他引以自夸的周围陈设一扫而过之后,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它也是可以起到这个作用的。他可以从这匆匆的眼光中理解到:不论他的财富的力量多么大,它即使比现在增大一万倍,那也不能由于财富本身而从这位跟他联结在一起、但却整个心灵都在反对他的高傲的女人那里赢得一次温柔的、感激的眼光。他可以从这匆匆的眼光中理解到:正因为财富在她心中曾经引起那些肮脏的、贪图利益的计算,所以她才鄙弃它,虽然在这同时她要求得到财富所赋予的最大的权力,作为她从事一笔交易所应得到的权利,作为她成为他的妻子的一笔卑鄙的、不足取的报酬。他可以从这匆匆的眼光中理解到:虽然她已把她自己的头听凭她自己的轻蔑与傲慢的雷电去打击,但对他的财富的力量的最没有恶意的暗示,都会重新使她感到屈辱,都会使她在轻视自己的泥潭中陷得更深,都会使她在内心中受到更加彻底的摧残与损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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