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仅如实记录了这些谈话,还如实转达了当时的心态。老实说,直到昨天夜晚重读这些谈话时,我才恍然大悟……
雅克去旅行,要到假期快结束时才能回来。临行前,我让热特律德同他谈谈话,而他却有意回避热特律德,或者只想当着我的面同她说话了。他走后不久,我们又恢复了极为平静的生活。按照商量好的办法,热特律德搬到路易丝小姐那里住了。我每天去看她,但是害怕重提那种爱情,我就有意不再同她谈论能激动我们的事儿。我完全以牧师的身份同她讲话了,而且尽量当着路易丝的面,主要指导她的宗教教育,让她准备好,在复活节那天初领圣体。
复活节那天,我也授了圣体。
那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雅克有一周假,回家来过了,但令我吃惊的是,他没有陪我呆在圣餐桌。我还十分遗憾地指出,阿梅莉也没有去,这种情况还是我们结婚以来头一回。他们母子二人似乎串通好,故意不参加这次隆重的礼拜,给我的欢快投下阴影。我感到庆幸的是,这一切热特律德看不到,因此惟独我一人承受这阴影的压力。我十分了解阿梅莉,自然看得出她的行为中间接谴责的全部意图。她从不公然驳斥我,但喜欢用回避的方式表示反对。
我深深感到不安,这种怨恨——我是说如同我不愿意看到的那样——可能拖累阿梅莉的灵魂,乃至偏离最高的利益。回到家里,我衷心为她祈祷。
雅克没有参加礼拜则另有原因,事后不久我同他谈了一次话便清楚了。
我要指导热特律德修习宗教,便以新的眼光重读了《福音书》,越看越发现构成基督教信仰的许多概念,并不是基督的原话,而是圣保罗的诠释。
这正是我最近同雅克争论的话题。他生来性情偏于冷淡,那颗心就不能向思想供应充分的养料,也就变成因循守旧的教条主义者。他指责我断章取义,拿基督教教义“为我所用”。其实,我并没有选取基督的这句话或那句话,只是在基督和圣保罗之间,我选择了基督。他担心把基督和圣保罗对立起来,不肯拆开两者,无视从一个到另一个给人的启示明显不同,还反对我的说法:我听一个是人语,听另一个则是上帝的声音。越听他推理我越确信这一点:他丝毫也感觉不到基督每句简单的话所独有的神韵。
我遍读《福音书》,也没有找到戒律、威胁、禁令……这些都出自圣保罗之口,在基督的话中却找不到,正是这一点令雅克难堪。像他这类心性的人,一旦感到失去依靠、扶手和凭栏,就不知所措了。他们也难以容忍别人享有他们放弃的自由,总想强夺别人出于爱心要给予他们的东西。
“可是,爸爸,”他说,“我也希望别人灵魂幸福。”
“不对,我的朋友,你是希望那些灵魂驯服。”
“在驯服中才有幸福。”
我不愿意吹毛求疵,也就没有反驳,但是我完全清楚,寻求幸福而不从幸福人手,只从其结果求之,肯定是南辕北辙;我也清楚,如果真的认为充满爱的灵魂,能情愿在驯服中自得其乐,那么再也没有比无爱的驯服更远离幸福的了。
不过,雅克还颇为善辩,我在这年少的头脑里若不是发现这么多僵死的教条,那么无疑会大大赞赏他推理的力度和逻辑的严紧。我经常觉得我比他年轻,而且一天比一天年轻,我反复背诵这句话:“你们若是不能变得和孩童一样,就休想进入大国。”
把《福音书》主要当作“通往幸福生活的途径”,难道就是背叛基督,难道就是贬低和亵渎《福音书》吗?基督徒本应处于快乐的状态,可是却受到怀疑和冷酷的心的阻碍。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可以快乐。每个人也应当追求快乐。在这个问题上,热特律德微微一笑教给我的,胜过我给她上的课程。
基督的这句话字字放光,呈现在我面前:“你们若是盲人,就没有罪了。”罪过,就是遮蔽灵魂的东西,就是阻碍快乐的东西。热特律德浑身焕发的完美幸福,就是因为她不知何为罪过。她身上只有光明和爱。
5月8日
昨天,马尔丹从拉绍德封来了。他用验眼镜仔细检查了热特律德的双眼。他对我说,他同洛桑的眼科专家鲁大夫谈过热特律德的情况,还要把这次检查的结果告诉鲁大夫。两位医生一致认为,热特律德的眼睛可以动手术。不过我们商量好,没有更大的把握,对她本人绝口不提。马尔丹去同鲁大夫作出诊断再来通知我。这种希望可能转瞬即逝,那又何必让热特律德空欢喜呢?——何况,她现在这样不是很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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