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大美好了,请给予我森林与星辰。那一夜他来到戴奥菲神殿,无声降临於黑暗的高处。他漫步於过往先知行走过的草地,畅游这座倾颓的神之居所。
但是他不能就此离开雅典,得找到那两个男吸血鬼才行,告诉他们他感到非常抱歉,绝不会把这等力量用在他们身上。他们得与他交谈,与他在一起!
第二天傍晚,醒来之後他就专注倾听他们的行踪。他们的老巢在帕拉卡的某间地下室,上面正好是间杂杳喧闹的酒吧。他们白天睡觉,晚上一到就跑上楼去看着人类饮酒狂欢。『拉蜜亚』这个代表『饮血魔物』的希腊文,就是这问酒吧的名字;电子乐声传送出原始的希腊音乐,人们扭动起舞,彼此勾引,墙上悬挂着吸血鬼电影的海报--扮演德古拉的贝拉.路古斯,饰演他女儿的葛洛丽亚.荷登,以及那个满头金发的吸血鬼黎斯特。
他们还真不乏幽默感呢,他好脾气地想着。当他进门时,那对吸血鬼充满哀伤与恐惧地坐着,看上去非常无助。
看到他反射着街道光色的形影,他们并没有移动。他们是怎麽看待他的?类似於电影海报上的那种怪物,前来赐予他们覆灭?
我没有恶意,只想跟你们谈谈。我不会生你们的气,我的目的只是……友爱。
那一对吸血鬼呆住了,其中之一迅速站起来,两个人都发出惊惧莫名的叫声。火光淹没他的视线,人类撞撞跌跌地逃到街上,那对吸血鬼跳着扭曲的火祭之舞。房屋也在燃烧,玻璃轰然碎裂,橙色的火光射向低垂的天幕。
这是他造成的吗?难道说,无论有意或无意,他都必然造成同类的死亡?
血色的泪水从面颊滴落,流向浆挺的白衬衫。他伸出手臂,以黑斗蓬遮住自己,那是对於眼前惨剧的致敬--对着死於其中的吸血鬼致意。
不,那不是他乾的,他任由人们推撞挤压。警铃声刺痛耳膜。他眨眨眼,试图在一片闪亮的光芒中看清楚。
骤然间,以某种暴烈的理解,他明白自己并没有肇下这等惨剧。他看到了祸首:全身笼罩於灰色的毛大衣,半隐藏於阴暗的巷弄内,静默地瞧着他。
他们四目相对,她轻柔地呼唤他的名字:
『凯曼,我的凯曼!』
他的心灵刷地一片空白,仿佛一道白光穿入他,灼去所有的细节。刹那间,他什麽感觉也没有,听不见怒吼的火势,看不到四周流窜的人群。
他只能够瞪着眼前那个人,美丽纤细的形影,她向来便是如此。难以承载的恐惧袭来,他记起每件事--他所见所知的每一件事。
恒久无涯的时光在他眼前开启,千年接着千年往前流逝,直到一切的开端,首代血族。他都想起来了,突然间他开始哭泣,听到自己用尽一切力气的控诉:『都是你害的!』
就在一阵滂然的闪光下,他感受到她沛然充裕的力量。热流撞击他的胸膛,他往後倒去。
诸神在上,你连我也要杀死!但是她听不到他的心念,他往後撞向一片煞白的墙壁,强烈的痛意传向头部。但是他没有死,还能继续观看、感受、思索着:他的心跳还是一样稳定,身体并未燃烧。
他突然间领悟到这一点,用上全身的能耐,击向他隐形的敌手。
『噢,还是那麽恶毒呀,我的女王陛下。』以太古的语言说道,他的声音充满人性。
但是巷弄并没有人在,她已经远去。
或者说,她已经高飞九天,就像他常常做的那样,飞快得无法让肉眼看到。他感受到她逐渐远离的形体,往上空看去,毫不费力地得知她的所在--朝往西方飞去,如同云层间的一道细致线条。
生猛的音流惊醒他--警铃、人声、房屋倒塌的声音。窄小的街道上挤满了人,其他问酒吧的音乐并没有停息。他离开现场,以泪眼注视死去吸血鬼的住所最後一瞥。唉,无以计数的千年岁月啊,他将投身的却还是同一场战争。
好几个小时,他都只能在街头晃荡。
雅典城变得安静,人们在屋内入眠,人行道上的雾气如同雨滴般湿润。他的历史宛如一具庞大的蜗牛壳穴,朝他直压下来,不可思议的重量几乎将他砸垮。
後来他只好往上坡前去,进去某家旅馆内附设的豪华酒吧。这家玻璃与钢质形塑成的店以黑白为基调,就像他一样;用以跳舞的地板光可鉴人,一色调的黑色桌子、黑色皮椅。
趁着幽暗的光线,他蹑手蹑脚地入座,终於让恐惧尽情宣泄,将手臂举向额头,哭得像个傻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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