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给他们罢!赐给这些饥谨的人们,”我用手把一块块面包掰成两半,四半,接着很快地碎为小块,盛放在熠熠发光的金托盘里。人群涌上阶梯,柔软红润的手触摸着面包块,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它们一块块分发出去,没有洒落一点面包屑。面包被分出去了,十人,百人,千人……人们继续涌上前来,已经领到面包的人自觉地为新来者让路。他们源源不绝地走上前来,但赞美诗的声音并未止息。祭坛周围的歌声有所减弱,被吞咽面包的声音所掩盖,但歌声突然重又欢悦地迸发出来。
面包无穷无尽,永无匮乏。
无数感恩的手指在我面前弯成杯形,我把这些柔软厚重的面包一再掰开,递到那些伸开的的手掌之中。
“接受吧,接受这基督的身体。”我说。阴影摇曳着落在我的身上,覆盖在闪光的金银地板上。那是四周大树的阴影,它们的枝干向我弯曲,欹斜过来,树叶与果实纷纷摇落,落在祭坛上的金托盘里,落在神圣的面包碎块之上。
“把它们收集起来!”我叫着,拾起那些柔软的绿叶与芳馨的橡实,把它们递到那些渴望的手中。我向下俯视,只见谷物正从我的指间流泻而出,撒向下面那些张开的嘴唇。空气里稠密地浮泛着馨香,无数绿叶无声堕地,以至于四下里环绕着的温柔浓密的绿荫似乎都有所减弱。突然无数小鸟从四方破空而起,无数麻雀向天空惊飞而去,无数燕雀展翅高飞,伸展的小小翅膀掠过灿烂的太阳。
“基督的化身啊,”我祈祷道,“愿你永永远远,绵绵不绝地存在于每个细胞与原子之内,主降临我们体内,与我们同在。”我的声音不住回响,仿佛我们头上当真有一个屋顶,可以反射我的歌声,让它绕梁不绝。尽管我们头顶上不过是开阔的苍穹。人群继续蜂拥上来,簇拥在祭坛周围。成千只手轻轻扯着我兄弟们的法衣,把他们推向上帝的祭桌,使他们几乎跌倒。我身边围绕着那些饥谨的人们,他们从我手中得到面包与谷物,满手紧握着橡实与柔软的绿叶。
我的母亲矗立在我身边,啊,我那美丽而忧伤的母亲,她头带精心刺绣的头巾,衬托着一头浓密的灰发。她那细小的眼睛四周生满了皱纹,瞬也不瞬地凝视着我,颤抖,皴裂而诚惶诚恐的手中紧握着最灿烂的献礼——彩绘的鸡蛋!鲜红与蔚蓝,澄黄与金色。它们被饰以钻石和野花编织的花环,蛋壳上涂饰的颜料发出微微的光泽,仿佛被磨光的巨大珠宝。她以老迈而颤抖的手臂紧紧护佑着她的献礼,而在那些彩蛋的正中,正是很久以前她曾经亲手交托给我的那一枚,那光亮的蛋壳上被涂以最灿烂的红宝石色,椭圆形状的正中心还绘着一颗金色的星星。这枚珍贵的彩蛋无疑曾经是她最精美的装饰,是她那个年代用燃灼的熔腊与滚沸的颜料所能制出的最完美的杰作。
它并没有被失落,它永远不会被丢失。它就在这里。但是有些事情发生了,我可以听到。尽管群众所发出的雄伟歌声震耳欲聋,我却依然能够听到这彩蛋里面细微的响声,那是鼓翼的声音与低声的呼叫。
“母亲,”我用双手拿过这枚彩蛋,把大拇指抵在薄脆的蛋壳上。“不,我的儿子!”她哭叫道,“不,不,儿子,不!”但是太晚了,那彩绘的蛋壳已然在我的指下粉碎。而从蛋壳的碎片中升起一只鸟儿,一只美丽而成熟的鸟儿,有着雪白的羽翼与嫩黄的喙,灿烂的黑眸有着墨玉的光泽。我长叹一声。
它从蛋壳中飞翔而起,展开完美的白色羽翼,小巧的喙中吐出细声的啼鸣。它摆脱了红色蛋壳碎片的束缚,高高飞翔,飞啊,飞啊,飞过人群的头顶,飞过飘落的绿叶与成群的鸟雀,飞过铃儿轰鸣的音乐,它高高飞去。
高塔上的钟声轰鸣而起,振颤着空中飞舞的绿叶,高耸的柱石仿佛也在颤抖,人群感到了震撼,更加热情地起唱起来,在金铃的伴奏下,显得如此整饬划一。
那只鸟儿获得了自由,远远地飞走了。
“基督降生了,”我低语,“基督正在飞升,基督既在天堂又在人间,基督与我们同在。”但是没有人听到我的喃喃自语,但这无关紧要,既然整个世界都在唱着同样的歌声。一只手粗鲁而恶意地攫住了我,撕扯着我雪白的袖子。我转过身去,屏息叫喊,因为恐惧而全身僵硬。
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男人站在我身边,离我非常之近,我们的面孔几乎能贴在一起。他凶恶地俯视着我,我认识他那红色的头发与胡须,他那凶恶与不虔敬的蓝色眼睛。我认出他正是我的父亲,但他并不是我的父亲,而是某种恐怖而强大的存在,以我父亲的面容出现。他矗立我身边,宛如巨像,俯视着我,以他的强力与伟岸讥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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