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出手来,用手背向那金色的圣杯猛挥过去。它摇晃了一下,倒在地上,那神圣的酒染红了面包块,染红了圣坛上金线织就的地毯。
“你不能这样!”我叫道,“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在人群的歌唱中,在钟声的轰鸣里,难道没有人能够听到我的呼声?我再度孤身一人。
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现代的房间里,头顶是白灰的天花板,我正站在一个屋子里。
我依然是我自己,一个小小的男人,依然是满头乱糟糟的及肩卷发,酒红色的天鹅绒外套里露出衬衫层层的白色蕾丝领子。我正倚靠在墙壁上,惊怖而平静,我知道此时此刻这里的一切以及我自身的一切,同刚才发生的一切一样,都是无比确定而且真实的。
我脚下的地毯正如那些如纷纷大雪般飘落在广大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前的绿叶一般真实,而我此时的这双手,这双不生汗毛的孩子般的手,同方才那双掰开面包的牧师般的手也是一样的实实在在。
一阵可怕的抽泣从我喉咙中涌起,那惨痛的声音令我自己都不忍卒听。但如果再不哭泣,我就要窒息了;而我的这具身体,无论它是可憎抑或神圣,凡俗抑或不朽,纯净也好,腐坏也罢,也都要爆裂成碎片了。
但是一阵音乐飘来,抚慰着我。它缓慢而清晰,纯澈而悠扬,完全不像刚才那种天衣无缝的庄严合唱。
完美而断续的音符从寂静深处涌出,清脆而直率的旋律如飞瀑般潺潺而下,仿佛对我所钟爱的那种洪流般浩大合唱的某种美丽的反对。
啊,想想看,这样的声音居然只是由双手的十指在一具木制的乐器上弹奏出,居然只是乐器里面的小锤子僵硬地敲击紧绷的青铜琴弦的声音。
我知道,我知道这首歌,我知道这首钢琴奏鸣曲,过去我曾经很喜欢它,现在它更是令我迷醉。这正是《热情奏鸣曲》。那灿烂华美,令人心悸的琶音上下起伏,低音部分的轰鸣如同隆隆的断奏鼓声,旋律上扬并且前行着。轻快的主调一再响起,雄辩,欢愉,并且绝对人性,这需要听者全心全意地去感知,追随演奏者每一个细微的回旋与折转。
热情。
乐曲如湍流般激烈地迸发,我听到木制钢琴里传来的回响,巨大的青铜琴弦的颤动,琴弦如烧灼般悸动着。啊,继续吧,继续吧,继续,继续,再响亮些,再坚定些,如此纯净完美。每一个响彻而绞扭的音符都宛如灵动的鞭子。人类的双手怎能弹奏这般魔魅的篇章,象牙色琴键上疾风暴雨般的敲击怎能幻化成如此震撼,如此深邃,如此压倒一切而雷霆万钧的美丽?
音乐戛然而止。我感到极度痛苦,忍不住闭上眼睛,悲伤地叹息,惋惜自己再不能倾听这活泼的,水晶般的音乐,再也不能听到这质朴而深刻的声音对我无言的教诲。它是要我做个见证,要我分享并且理解弹奏者那种激烈而彻底的诗意的激情。
一声尖叫突然响起,我睁开眼睛。我所置身的屋子很大,随意地堆满了各种豪华的东西,镶有框子的油画高及屋顶,绣满繁花的地毯胡乱堆在有着弯曲四腿的现代风格的桌椅下面,那架发出了如此美丽音乐的了不起的钢琴也在那里,在这间乱七八糟的的屋子中心熠熠放光,狭长闪烁的白色琴键震撼着我的心灵,我的灵魂与我的思想。
我面前有一个男孩正跪倒在地,喃喃祈祷。他是一个阿拉伯孩子,有着光滑而密集的卷发,修理成平头,身穿一件合身的带帽子的外套——一件在沙漠里穿的棉布长袍。他紧闭着双眼,圆圆的小面孔微微上扬,尽管他根本看不到我。他微微蹙着黑色的眉,嘴唇疯狂地歙张,用阿拉伯语倾吐着颤抖的言词。
“啊,恶魔也好,天使也好,快来阻止他吧,啊,不管是什么东西,请你从黑暗中显现吧,不管你带来的是力量抑或报复。来吧,来到光明之中,按照那仁慈善良,憎恨邪恶的神明的意志显现吧。不要让他杀害我的瑟贝尔。制止他吧!我是本杰明,阿卜杜拉之子,我召唤你,请接受我的灵魂与生命,但请你降临,你如此强大,请拯救我的瑟贝尔。”
“住嘴!”我叫道,几乎喘不过气来。我的面孔上犹自湿漉一片,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凝视着我,他看到了我。那张圆圆的拜占庭式的小脸仿佛是由教堂的墙壁上走下来的的奇迹,但是他活生生地在这里凝视着我,而我正是他此刻希望要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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