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体内的痛苦正蜕变为一种柔和纯粹的至高狂喜;我的身体失去了重量与空间的感觉。而他心灵的搏动仿佛进入了我身体内部。我的手指触摸着他光滑如缎的发卷,但却不能握住它们。我飘浮了起来,只为他持续的心脏搏动和我迅捷而颤栗的血液涌动所支撑。
“我已死去。”我低语,这一狂迷似乎再也不能持续。瞬间整个世界都死去了。
我独自矗立在荒凉的海岸,海风凛冽。
这里是我曾经来到过的那篇陆地,但景致已和之前大不相同,不再有明媚的阳光和丰美的繁花。牧师们犹自矗立在那里,他们长袍深黯,蒙覆尘垢,漂浮土灰。我认得那些牧师们,我熟悉他们,我记得他们的姓名,我记得他们瘦削长髯的面孔,我记得他们油污稀疏的头发和头顶暗黑的冠冕。我甚至熟知他们指缝间的污垢,我熟悉他们发光深陷的双眼中,那如饥似渴般的空虚。
他们招手示意我过去。
啊,是的,回到我所属的地方。我们越爬越高,直至站立在那座玻璃城市所在的巅峰。它犹自耸立在离我们遥远的地方,看上去如此空旷孤寂。
那些辉煌灿烂的熔化般的精神力量以及透明的高塔都已死灭静寂,仿佛被连根拔起。所有炽烈燃烧的色彩都不复存在,在那冷漠无望的灰色天空下,只存留一片深沉阴郁的遗迹,啊,这玻璃城市已不再有那魔法般的火焰,这是何等的令人悲伤。
清脆的齐声吟诵从遗迹上升腾而起,宛如玻璃的互相撞击。没有音乐的曲调,只是朦胧而清越的哀悼。
“来吧,安德烈,”一位牧师对我说。他布满泥土的手碰触,推搡着我,弄疼了我的手。我低下头来,望着自己洁白纤细,几近透明的手指。我的指节闪烁着光芒,仿佛血肉已被抽离身体,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皮肤仅仅是附着在自己身上,同他们一样的饥渴而松弛。
在我们面前是一条河流,充满了结冰的泥沼和大块大块黑魆魆的浮木,我们不得不忍耐着刺骨的寒冷跋涉而过。就这样,三个牧师引领着我慢慢地行进。突然之间,我们头顶上出现了基辅的金色穹顶。那正是我们的圣索非亚大教堂啊,经历了蒙古人残暴的屠杀与火焚,我们的城市早已沦为废墟,我们的财富被洗劫一空,悲惨的世俗男女们被掳掠殆尽,只有她犹自宁静地矗立。
“来吧,安德烈。”我知道这扇大门,它通向僧侣们的洞窟。只有烛光照耀在这阴沉的墓穴,泥土的气味扑鼻而来,甚至掩盖了枯瘠腐败肉体上凝固汗水的恶臭。我手中有一把有着粗糙木柄的小铲。我用它掘入土堆,掘起一片柔软的碎石,就看到一个面上覆满灰土的男人躺在地下,他并没有死去,只是陷入了梦乡。
“你还活着吗,兄弟?”我对着他的颈项,与他沉埋的灵魂低语。“我还活着,安德烈兄弟。只要给我一点维持生命的必需品就好,”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说道,白色的睫毛并不抬起,“只要给我一点点,我们的主与拯救者,伟大的耶稣基督,自会选择带我回家的时间。”“啊,兄弟,你是多么勇敢。”我说这,把一罐清水送到他的唇边。他张口啜吸,任凭水滴流过他脸上的尘土,而后倒回在碎石上。“还有你,孩子,”他艰难地喘息着,微微地避过我送来的水罐,“你何时才会有力量在我们中间挑选自己的土穴与坟墓,而后静候耶稣基督的降临?”“就快了,我向你保证,兄弟,”我答道,我退了开去,手里还举着铲子。我挖掘着另一个墓穴,一股可怕的臭气扑面而来。身边的牧师制止了我。
“我们的好兄弟约瑟夫已经最终与主同在。”他说,“就是这样,把他的脸掘出来,让我们亲睹他宁静安眠的死容。”臭气愈发浓郁,只有死人才会散发出这种气息。这是荒凉坟冢与瘟疫时期运输尸体的大车的气味。我担心自己会呕吐,但我只是继续挖掘,直至看到死者秃顶而皮包骨头的头颅。祈祷者兄弟们簇拥到我身后,“埋上吧,安德烈。”“你何时才能具备这样的勇气,兄弟?这只有上帝才能告诉你——”“什么勇气不勇气!”我熟悉这个急躁的声音。这宽阔肩膀的男子大步走进狭小的墓穴,他生着红褐色的头发与胡须,穿着皮革制成的无袖上衣,皮带上悬挂武器。“你们就这样对待我的儿子,一个圣像画师吗?”他像往常上千次那样,用大手攫住我的肩膀,他的手有如巨兽之掌,但每当打在我身上时,都毫无感觉。“请放开我,你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无知公牛,”我低声说,“我们身处上帝的居所。”他推搡着我,我跪倒在地,长袍被他撕扯,黑色的布帛裂为两半。“父亲,你别这样,快走吧。”我说。“你们就是把一个有着天使般画技的男孩关押在这样的深渊之中吗?!”“伊万兄弟,别叫喊了,是上帝指示我们每个人应当如何行动。”牧师们走到我身后,把我拖到工作室里。一排排圣像从天花板直垂下来,盖住了整个一面墙壁。我的父亲把我推倒在一张巨大沉重的桌子旁边的椅子上。他举起铁制的烛台,烛光摇曳不定,挣扎着照亮着四周的昏暗。光亮照射在他的长髯上如同燃烧。他深陷如恶魔的浓眉中已经有星星点点的花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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