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阿曼德(79)

2025-10-09 评论

  我立刻就认出了那座高大深黯的山,光秃秃的橡树,憔悴的黑色枝干上结满冰霜。Dnieper河在远方蜿蜒,如一条闪烁光芒的带子。我的心在胸口砰然乱跳,目光四下寻找着这座高地城市里荒凉的高塔。是的,这就是我们称为符拉迪米尔的基辅老城。城墙的废墟就与我近在咫尺。我走在前面,轻巧地越过残垣断壁,徘徊在毁弃的教堂废墟。这些教堂曾经有着传奇般的壮丽,直到1240年,拔都大汗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我就是在这些古老的教堂与毁弃的修道院之间长大,偶尔也会匆匆赶去参加圣索非亚大教堂的布道集会。那座教堂是从蒙古人的铁蹄下仅存的纪念。在它的全盛时期曾经以其金色的穹顶傲视群伦,堪称地上的奇观。传说它一度比遥远的君士坦丁堡的那座大教堂还要宏大华美,并且收藏了更多珍宝。
  但我所见过的只是一座庄严的废墟与受伤的空壳。
  我现在不想走进教堂。从外面看看就够了。这样的教堂本应具有怎样的辉煌,我已经从威尼斯的那段快乐生活里悉数知晓。从圣马克大教堂里面壮观的拜占庭拚嵌画与彩绘,以及多塞罗岛上拜占庭风格的古老教堂里,我能隐约推想面前这些教堂昔日的荣光。我回忆着威尼斯富于生命力的人流,学生,学者,律师,商人……简直可以在想象中为面前这片荒凉的废墟添上生气勃勃的人群。地下的积雪很深,没有俄罗斯人会在这种寒冷的夜晚出门。所以我们尽可以安静从容地四处徘徊,也不必像凡人那样在深深积雪中跋涉而行。
  我们沿着毁坏的城墙走了很长一段路,曾经是保护城市的屏障,如今只是雪下的掩埋的残垣断壁。我望着山下的城市,我们把它叫做Podil,那是基辅城唯一真正保存下来的部分。我就是在那座城市里长大,就在那些靠近河流的泥土和朽木搭盖的棚子里面。我俯视着蜿蜒狭窄的街巷里,那些倾斜的茅草屋顶,它们为洁净的皑皑白雪所覆盖,袅袅的烟雾从烟囱中升起。这样的破旧房子和逃过鞑靼人战火的古老建筑交错混杂在一起。这是一座由商人和手工艺人们建立起来的小镇,因为这里地势临河,交通便利,可以从东方运来珠宝,也可以驶向欧洲世界,卖掉珠宝,换回钱币。
  我的父亲,那无畏的猎手,也曾经做过熊皮的买卖,那是他从一直延伸向北的大森林深处单枪匹马猎回来的。狐狸,燕雀,水獭,野羊……所有动物的皮毛他无不涉猎。他的力量和运气都无与伦比,有了他,我们家族的男女老少从不必靠出卖手工艺品为生,也没有饥谨之虞。就算挨饿,也是因为冬天里储存的肉都被吃尽,就连父亲手中的金币也买不到任何东西。我站在符拉迪米尔城墙的废墟上,嗅见来自Podil的臭气。那是腐鱼,家畜与烂肉的气味,还有河泥的气息。我裹紧身上的毛皮斗蓬,上面积落的雪花碰到了我的嘴唇,我把它们轻轻拂去,回望着天穹掩映下大教堂残旧深黯的穹顶。
  “走吧,我们得经过Voievoda的城堡,”我说,“看看那些木头房子,在美丽的意大利,人们决不会把这种东西叫做城堡或宫殿,但在这里,它就是我们的城堡。”玛瑞斯点了点头,他对我做出安抚的手势。我并没有向他解说,自己出身的这个地方。Voievoda是我们统治者的头衔,当我还在这里的时候,这个职位由立陶宛的迈克尔王子担任。不知道现在换成了谁。我惊异于自己能够对他使用恰当的词汇表述。在死亡般的梦魇里,我没有任何关于语言的观念,而这个奇怪的,意为统治者的词汇"voievoda,"此前也从未自我的口中说出。我只是能够清楚地在心中唤起那个人圆圆的黑帽子,厚重的深色天鹅绒束腰外衣与毡靴。我在前面带路。我们接近了那座低矮的,碉堡一般的建筑,它好像是纯用圆木建成。墙壁成一个优雅的斜面缓缓上升;有四层屋檐和很多的塔。我可以看到中央建筑的房顶,那是一个五角形的木头拱顶,孤零零地映衬着星夜的天空。宽阔的门前有火炬在熊熊燃烧,外墙的外面还有一层围栏。在这冬天的夜晚,城堡里所有的窗子都紧紧闭着。
  这就是我儿时心目中基督世界最宏伟的建筑。
  我们轻而易举就用几句柔声的话语迷惑了哨兵,在瞬间经过他们,进入了城堡。
  我们通过一间储藏室进入内宅,静静地在炉火咆哮的房顶横梁上找到了一个位置,可以把大厅里的一小群身穿皮毛的贵族老爷们看个仔细。
  他们摊开四肢,坐倒在奢华的土耳其地毯,或雕刻着我所熟悉的几何图案的巨大的俄罗斯扶手椅上。他们从金色的高脚杯中啜饮,两名身穿皮衣的侍童为他们斟酒。他们身穿飘逸的长袍,蔚蓝,鲜红或金黄的颜色,如同地毯一般繁复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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