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阿曼德(80)

2025-10-09 评论

  来自欧洲的壁毯遮蔽着粗陋的灰泥墙壁。正是我所熟悉的狩猎场面:法国或英国或托斯卡纳,永无至尽的绿色森林。一个长长的木架上摆放着燃着的蜡烛与一餐牛羊与飞禽的肉食。
  那些老爷们都戴着俄罗斯皮帽,这房间可真冷啊。
  在我的童年的心目中,这房间是多么的富于异国情调啊。那个时候父亲曾经带我来晋见迈克尔王子,他总是对我父亲在野外嬉乐中的勇敢行为表示感谢,也经常感谢父亲把贵重的货物带到他在西方立陶宛城堡里的同盟手中,他们将会把这些货物运到西方去。
  但他们是欧洲人,我一点也不尊敬他们。
  父亲早就告诉我,他们不过是可汗手下的马屁精,是受雇来统治我们的。
  “没有人能够反抗这些窃贼们,”父亲说过,“就让他们高唱荣誉与勇气之歌吧,一钱不值的东西。还不如听我唱。”于是他就唱起歌来。我的父亲有着精湛的马术与射技,阔大有力的弯刀可以残忍地取人性命。但他那长长的十指却可在古老的竖琴上弹奏音乐,唱起聪明狡黠的古代叙事歌曲。在那个时候基辅还是一座伟大的都城,富甲一方,有着堪与拜占庭媲美的宏伟教堂。
  我很快就准备离开了,于是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人们。他们蜷成一团,从金色的酒杯里喝下美酒,装饰皮毛的靴子倚在精美的土耳其脚凳上,缩着肩膀,憧憧暗影投射在墙壁。我们离开了,他们将永远不知道我们曾经到过这里。
  我们现在要去另一座山顶城市,Pechersk,那里有很多岩洞修道院的地下陵墓。仅仅是这个想法就让我浑身颤抖。修道院的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我吞噬,把我重新埋葬在大地母亲潮湿的怀抱之中,让我永远不能脱身,永远不能见到星辰的光明。但踏着泥泞与积雪,毕竟我还是回到这里,凭着吸血鬼的能力溜了进来。这一次轮到我在前面带路,用强大的力量无声地打开门锁,抬起大门,让后面的门闩脱落,仿佛它是被自然地推开。我们迅捷地冲进屋子,凡人的肉眼至多只能看到一团阴冷模糊的影子。
  房间里的空气温暖而凝滞,但我记得对于一个普通人类男孩来说,这里也并不是那么暖和。写字间里廉价的灯油散发着烟雾,几位兄弟们正伏在倾斜的书案上奋笔疾书,进行他们的抄写工作。好像印刷术与他们根本无缘,当然,也的确如此。
  我可以看得到他们抄写的内容,我对此相当熟悉,《基辅修道院Paterikon》,里面记载了无数修道院创建者们的传说故事,以及众多圣徒的光辉事迹。我就是在这座房间里,通过抄写这些故事学会了读写。如今,我沿着墙壁潜行,直到能够看清其中一位僧侣誊写的内容。他用左手稳稳地扶着破旧的抄写范本。
  我非常熟悉Paterikon中的这段内容。这正是艾萨克的故事。魔鬼们想要愚弄艾萨克,他们装扮成美丽的天使来到他身边,或者干脆变化成基督本人。当艾萨克中了他们的圈套,他们就高兴得手舞足蹈,肆意嘲弄他。但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反思与忏悔,艾萨克来到魔鬼们面前。僧侣饱蘸了墨水,写下艾萨克当时所说的话语:你们以耶稣基督和天使们的形容欺骗我,你们事实上并没有达到那种境界,但却是显露了你们真正的本色——我转开视线,不再读下去。只是紧贴在墙上,那里很安全,似乎永远也不会被人发现。我慢慢地望向那个僧侣抄写的其他书页,它们被放在那里晾干。其中一页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的,它描述艾萨克弃绝人世,静静地躺在泥土里,整整两年没有进食。艾萨克已经身心俱疲,连转身都办不到,更不必说站立或坐下。他只能侧卧在那里,蛆虫聚集在他股下的粪尿之间。
  是魔鬼们用诡计把艾萨克引诱到这种地步。当我孩提时代踏入这座修道院时,我也曾经在心里渴望过,体验这样的诱惑,幻境,迷惘与苦行。
  我倾听着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后退着闭上眼睛,仿佛从未来过这里。
  我又望向我的学者气质的兄弟们。
  他们都是那般消瘦,穿着廉价的黑色羊毛袍子,上面浸渍着陈年的汗迹与灰土。每个人几乎都是光头,长长的胡须稀疏蓬乱。
  我想我认识其中的一位,我曾经热爱过他,但此刻看来却是如此遥远而不值一提。
  玛瑞斯一直如影随形般地矗立在我身边,我向他承认,我曾经对此无法忍受,但我们彼此都知道这不过是个谎言。不管怎样,我都能够忍受得了,如果不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我还将在这里一直忍耐,直到死亡。我步入埋葬僧侣们的第一座长长的地穴,阖上眼睛,扶住泥土的墙壁。我听到了那些为了上帝之爱被活活埋葬在泥土下面的僧侣们的梦呓与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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