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上舞(7)

2025-10-09 评论


    她痛得汗津津的,费力解释:阿婆跟我的亲婆婆没有两样,我要像孙女一样为她送终。她曾经说过,死的时候一定要穿这套衣服。

    你不能再动了,我来换吧。我就当她是我的婆婆。嘉树讲完这句话后,意识到有种暧昧在其中,但他坦然。他是能洞彻自己的男子,不怕面对感情,如果它一定要来,而且这样美丽。

    嗯。她疲乏地合上眼,睫毛像一对黑色的小蝶,安静地栖息在百合的肌肤上。她想,有一种感激如此深重,语言不能承载。

    1

    嘉树把阿婆葬在夜来父母的墓旁。他掘土的时候,她坐在旁边的桃树下。他感觉到她在哭,眼泪滴进被阳光炙热的泥土里,但每次抬头看她,她都回以微笑,有时候泪水来不及拭去。

    是被所有亲人弃绝的悲,以及与他相逢的喜。从这刻起,她便当他是家人,敬爱如兄,亲近如友,万千人中不同的那一个。

    他抱着她离开这辟为墓园的院子,曾经的繁华随主人一起湮没在荒烟蔓草中。他感激那对长眠于地下的夫妇缔造了这孩子,真的,还是两个人比一个人好,爱着比寻觅好。

    那么多鲜艳的绿在枝头闪耀,风吹过时宛如歌唱。死生契阔,并不要紧,一起经历的最美妙。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嘉树了,因为命中注定,他会在1130年的春天爱上一个女孩。在充满绿树的古老宅院中,爱上名叫夜来的女孩,她会用契丹话说: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你。

    2

    她孩子般的依恋让他欢喜,更让他烦恼。像一个需时间来解的迷,感激和爱恋,到底是哪一个,费他思量。

    他不善用言语示爱,也不敢惊扰这未展芭蕉,密密缄着的丁香结。情意郁结在他心里,越是说不出来,越是潜滋暗长,酽酽如酒。

    她喜欢跟他讲自己的经历。她的成长,她的好恶,她在十六年光阴里的最有趣、最欢喜和最悲伤,他都一一知悉,印在心底。

    说得多了,小姑娘也会闹别扭:怎么都是我在说呢?你已经很了解我了,我却不知道你,太不公平了。

    他不像她那样善于谈论自己,那是比练神刀九式困难得多的事。一边喂她喝下苦涩的药汁,一边解释:我嘴笨,说不来。

    夜来呛住,又忍不住笑,顿时咳嗽连连。他在她心中几乎无所不能,想不出他会说这样的话。

    他拍着她的背,忍不住问:这有什么好笑?

    她侧过脸,依旧难掩笑容甜美。他觉出自己的傻,却又喜欢她畅快的笑。

    你可以跟我说你的爹娘、你的刀、你想成就的事业还有你喜欢的东西啊,可说的多着呢。

    我爹十年前过世了。

    噢,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像你一样会飞?

    他是北院大王的右宰相,喜欢汉学,不会武功。

    你娘呢?

    我四岁的时候,跟着一个汉人走了。

    夜来第一次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寒气。我想,也许我小时候见过你,因为我爹喜欢结交辽国大臣。

    她急急转移话题,他却当了真。我一直觉得在哪里见过你。你到过我爹的城吗?种满了槐树,开花时一片茫茫,比下雪还好看。辽国的皇族和大臣有自己的私城,称为投下军州,在政治上和财政上都有很大的独立性。

    我去过的!像白色的海一样,香得叫人晕倒。她扁扁嘴,我从小到大只被爹娘打过一次,正是在那里,因为我弄丢了爹送给娘的玉璧。

    嘉树眼神温柔,心底有四个字如车轮滚滚辗过:缘分天定。他想,原来我十五岁那年就遇到了观音奴。这些年,一直把它带在身边,原来就是为的这一刻。

    他摊开的掌心中,赫然一块宝光莹然的羊脂玉。夜来认得玉璧上母亲结的穗子,大为愕然。就是这一块!你怎么会有?

    那天我在后院练刀,却被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打扰。我从没见过这样闹的小孩,又是笑又是叫,从院子的这头跑到那头,那头跑到这头,搅得我一个头有两个大。于是我用刚练成的一衣带水割断了她系玉佩的丝绦。他说话时,仿佛闻到了槐花盛放时的郁郁甜香,见到春阳在小女孩的衣襟和头发上留下的美丽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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