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外里许,就有另一艘画舫,看上去平实淡雅,丝毫不会引人注目地泊着。
画舫里,霍澜沧正一边吃药,一边难得放松地牢骚:“这秦淮河太小家子气了,这么窄,怎么比得上我家乡的澜沧江?”
“你爹爹不是洛阳人么?”京冥在一边细细调着药膏,接口:“怎么你家乡又到了澜沧江?”
“哪里出生,哪里就是家吧。”霍澜沧终于把一碗药饮尽,叹气着说道:“也不知这辈子我还有没有机会回去看看……京冥,你知道么?我小时候,也是时常听着澜沧江的吼声才能睡着。”
澜沧江的故事,京冥已经听了很多,平静时的浩瀚,发作时的狂野,那山、那水,和山水间的人……只是,只是她从来没有想到问一声——京冥,你的家乡呢?
递过药膏,京冥安慰道:“会的,等严嵩倒台了,我陪你回家看看,住一辈子也无妨。”
“什么叫无妨?”霍澜沧接过药膏,大笑:“那人家卢姑娘怎么办?”
“我和碧岫——”京冥忽然站起来:“要回避么?”
“回什么避呵。”霍澜沧扯下右肩的外衫,将药膏涂了上去:“都是跑江湖的,哪有这么多好回避的。”
京冥看着她,忽然觉得好笑,一夜之间,两个人居然狼狈成这样,差点连命都保不住。那个右手,实在是很让人恐怖的一个。
一念及此,他又盘膝坐下,开始调理自己的内息,虽然练武的人疗伤比常人快了许多,但是以他的伤势,半个月内,怕是不能动手了。
“那个杜镕钧倒真是痴情,你说……他会回铁肩帮么?”霍澜沧掩上衣衫,随口问道。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不少——他和碧岫,究竟又是怎么样呢?
“会的,他既然没有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人周全,自然会放她去安全的地方。”京冥眼观鼻,鼻观口,左手的拇指正对着右手小指,双手奇异地回环着,正是明教密宗心法,语气也随着吐纳变得缥缈:“我们江湖人,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谈情说爱的,杜镕钧,他迟早也会明白。”
看着京冥渐渐入定,霍澜沧不再说话,也开始运气疗伤。
月光朗朗,河上的游船渐渐少了。浮华之气一去,深秋的寒冷立即随风灌满船舱,连波浪似乎也冷厉了许多。
那叶小舟还在颤抖,似乎有哭声,有倾诉,有不平……
那艘画舫依旧静静,此时无声,胜于有声,弦断,亦无人倾听。
江湖的日子,秦淮人家的日子本没有什么不同,一天天日出日落,岁月便慢慢滑去,美人老了红颜,英雄悲叹迟暮,而新一代的花魁和少年剑客又意气风发地站起,丝毫不顾忌前辈们的忠言。
是的,日子本来是这样过去的,但是现在……却有了些不同。
嘉靖四十年,深秋。
江湖离庙堂虽然远,但是,江湖终究是相对庙堂而言的。
当第一缕阳光落在霍澜沧紧闭的双目上时,她忽然睁开眼睛:“诺颜姑娘要走已经走了,京冥,你好像说错了。”
京冥没有说话,只是站起身,推开了画舫的镂花隔门,十丈开外的水面上,一只渔舟飘浮着,杜镕钧站在船头,衣衫有些凌乱,青青的胡须冒了出来。
那眼神里无可掩盖的空洞,似乎昭示些什么。
京冥远远地伸出了手,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多余。
小舟一分分近了,杜镕钧呼地一跃,落在画舫之上,极其平静地开口:“诺颜走了。”
“会回来的。”京冥拍了拍杜镕钧的肩膀,“今日起,你就是我们六道堂的弟子了。记住,铁肩帮六道堂的切口是——天佑我大明。”
金兽银鸱。
金花银柳。
金粉银苏。
富贵气到了极致,就硬生生地把俗气压了下去,再不用书画古玩来点缀清高。不大的房间里,各类珍奇肆意摆着,并非主人没有雅味,不过是不屑于摆弄罢了。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飘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