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疯狂地挖着,用石块,用树枝,用手指,掘下一个浅浅的坟墓,把母亲残碎的尸身慢慢拖了进去。那天他一直没有流泪,他的眼泪被心中的仇恨抽干了——直到今天。
再以后,就是听说了父亲被处斩,人生最后一丝牵挂也已经割断。是的,他仇恨,可是……他究竟应该恨谁,又究竟应该怎么复仇?
那个教他忠孝节义的爹爹被砍了头,那个唯一疼他的娘亲又埋在了长江边的野地上。方家确实温暖,可是……他不敢多看,不敢看过分受宠的小诺颜,不敢看方伯伯方伯母慈爱的笑容,不敢看杜伯伯杜伯母的相敬如宾,不敢看杜家兄弟的手足情深……
他因为姓杨留在方家,得到了比亲生儿女更好的照料……但是,那一切都不是他的。
包括……他人生里真正接触的第一个女孩子,诺颜。
三年,有多少声阿龙哥哥,在晨起和黄昏响在他耳边?那么甜美,那么清澈,给了他全部的信赖……临走时磨那粒石珠的时候,他几乎就要流泪了,终于狠狠一拳砸在石头上,止住了眼泪即将不争气的流淌。
那粒红色的石珠……本来就是他的鲜血染成。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动情,他以为自己已经完全泯灭,但是那一天,当他看见几个男人撕去少女衣衫的时候,旧时的回忆还是骤然撞上心头——刀锋上反射的阳光,母亲痛苦到扭曲的脸庞。
他终于还是救了她,听见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叫方诺颜……”
火鹰不知不觉地疾走,却又不知不觉地走回了原地,摊开手掌,那只“银杯”也不知被反复揉搓了多少遍,成了诡异的一圈。
小屋前,诺颜正怯生生地站着,担忧的神色写满了整个脸庞。
“我没事。”火鹰皱了一下眉头,他不习惯和女人打这种交道。
“杨大哥……你还好么?”诺颜轻声问,不敢再触及儿时的回忆。
“真没想到你就是杨大哥……”极其尴尬的面对,诺颜好不容易找出了一句话来:“阿杜他有你调教,一定会大有长进,说不定会超过那个京冥……也说不定会超过那个右手呢……”
火鹰冷笑了一下,好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他承认杜镕钧确实资质不错,悟性也很好,但是京冥和右手……放眼武林,恐怕胜过他们的人已经不太多。
杜镕钧、杜镕钧,火鹰的心里慢慢升起了一丝凉气——你何其不幸,又是何其幸运?
金陵沿江而下,便是扬州。
正是深秋,四骑快马奔走在金陵城外的古道上。
“镕钧!”京冥忽的扬手,水囊抛入杜镕钧的怀中:“你没听过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熟识的句子在嘴边打了个滚,终于咽下,杜镕钧打起精神,微笑了笑:“堂主,还有多远?”
“不远了。”霍澜沧拍马上前,马鞭指着前方:“到前面的小镇我们就休息……”她和京冥的伤本来都经不起这种奔波,但仗着江湖儿女身子骨结实些,一路也就硬撑了下来——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眠不休地奔走下去。
而强行跟着南下的沈小楠,几天跑下来,也不见刚开始的欢笑,一坐上马鞍就愁眉苦脸起来,只盼早早弃马上船,省了辛苦。
眼看太阳下山还早,离小镇又已经不远,京冥忍不住履行一番六道堂堂主的职责,一提马缰,向杜镕钧靠了几步,开口道:“镕钧,你那麒麟云手刀——”
提及少年时苦练的刀法,杜镕钧的目光立即开始灼灼。
京冥叹了口气,选择着适当的词汇:“呃,架势很是好看,只是杀敌却是差了一些……”
他一眼看见杜镕钧的眉头开始紧皱,笑笑:“我们做杀手的,武功最重要的就是实用,倒不讲究那些花架子。”
这“杀手”二字一出口,杜镕钧“啊”地一声张大了嘴,吃吃道:“在下……难道成了杀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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