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叹(38)

2025-10-09 评论


    火鹰的眼里,却是更深的讥笑,轻轻补充了三个字:“私生子。”

    “磏龙你何苦……”方北辰不知如何劝他,眼前似乎还是昔日倔犟的少年,半晌,他才继续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杨公之子,忠良之后。磏龙,你两个兄弟生死不知,你、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总要替杨家——”

    “不劳世伯费心了。”火鹰的眼里,还是极深的悲哀:“我已经差人安抚了那两个兄弟,世伯不必为杨家香火担心了。只怕我传了香火,也进不了杨家的祠堂。”

    他忽然有些烦躁的拂袖而去,那一刻,诺颜多少有些后悔——或许,是该听听他的故事的。

    杨磏龙……算起来也不过二十四五岁,但他的脸,他的心,哪里还有一丝年轻人的影子?

    无论心潮如何彭湃暗涌都绝不喜怒形于色,这个少年,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去,又是如何渡过这些年?

    火鹰一边疾走,一边握紧了拳头。

    那个从来不肯承认他的“大娘”,毅然却也是骄傲地奔走呼号,以杨继盛之妻名分求得公道。她那么鄙夷地看着母亲,与素来的鄙夷和敌视没什么两样。

    “你带着阿龙去南方吧。”她指点着:“我和应箕应尾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也算替杨家留了一脉香火。”

    母亲娇娇弱弱地叩头去了,又命他叩头辞别大娘。可是他不肯——那个女人或许会追随爹爹去吧,或许会是烈女节妇——只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从生下来那一刻起,那个女人就不许他走入杨家大门半步,一个肮脏女人的野种,也只有在最后关头才能起到延续香火的一点点作用。

    后来,他在方家的时候,听说那个女人上书给皇上,要求替夫君一死,皇上不允,她便自杀殉夫了。天下唏嘘称赞,忠臣烈妇,本就是人人敬重……可是,他的娘亲呢?

    那一幕!

    那一幕!

    那是在江北的渡口,母亲无助地抱着他,不知要去向何处。

    “对了,龙儿。”母亲忽然想了起来惊喜地说道:“你爹爹有个好朋友就在金陵城,叫做方北辰的,和我还有一面之缘。这个人虽然一介书生,倒有侠义的心肠呢,我们可以去投奔他。”

    他没有回答,只是点头,父亲被押入大牢,这世上,他只有娘亲这一个亲人。

    但是母亲的脸很快就变了——一彪人马,正狂风般冲了过来。那奇异的服侍渐渐清晰……是倭寇!

    当时中国东南倭患极其严重,时常有小股倭寇渡江侵袭百姓,尤其是妇人女子更是谈虎色变。

    “快,龙儿!”母亲慌慌张张把他推入渡口处的木板之下,自己却向着相反的方向跑了过去。

    那已经是隆冬,扬子江水奇寒入骨,一下浸透了他薄薄的袄裤,带走了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热气。

    他透过木板的缝隙张望着,看着那些男人抓住了母亲,得意地狂笑,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不许乱动!”母亲嘶声喊着,只有他听得懂是喊给自己听。

    母亲的布衫布裤很快就被撕去,第一个男子压了上去——只是,那一瞬,母亲忽然拔出头上的长钗——当时沿海的女子多半有这种发钗,一端极其锋利——一哆嗦捅入男子的小腹。

    长钗很是锋利,那个男人几乎是当即毙命。

    但是那些匪帮里的头目却是大怒,忽然拔出一把又长又亮的刀,剁去了母亲拿着钗的手。

    那把刀,闪着冬日阳光的惨白,娘亲的脸是那么痛苦……鲜血溅得到处都是。

    激起了兽性的倭奴们向着母亲猛扑了过去,杨磏龙一直恶狠狠抓着临岸的石头,他没有转头,没有闭眼,他死死盯着这一切,忍住了无数次要冲出去的冲动。

    等到一切过去的时候,母亲的尸体已经被长刀挑开,内脏流了一地。杨磏龙没有哭,他象一个小兽一样的低低吼着,那一刻,他失去了心中所有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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