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距离,本来已经让她担心。
诺颜撩起了身后的蓝布帘,轻轻喊了一声:“爹……”
身后的内室,正式方家夫妇,方北辰在这三个月里,几乎一下衰老了十岁,从未经历过的缧绁之灾,对这个风骨奇高的书生来说,实在是个打击。有时候,他甚至在想,或许象杜家衡一样傲然辞世,对他来说,更是个解脱。
手中的笔已经提了半日,墨都干了,面前的白纸依旧空无一字。
方北辰忽然将小小书桌猛地一扫,扔下笔,蹲在了地上。
“爹……”诺颜不忍,上前扶起了父亲,如是连她都有那样的焦灼和痛苦,父亲心中又该是如何?
“读书何用?读书何用?”方北辰嘴唇有些颤抖地说:“我难不成一辈子就躲在这间黑屋里,再也不能出去见人?”
“爹……”诺颜扶着他坐在床上,一边的母亲捧过一杯清茶来。诺颜开慰他道:“爹爹,火鹰不是说了么,过个两三年,朝中自然有大变,那个时候您就可以——”
“他凭什么知道朝廷有大变?”方北辰还是焦躁:“我还不如像你杜叔叔一样,死了干净,倒是成全了气节。”
“爹!”诺颜忍不住了:“你平日教女儿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难道……一场牢狱之灾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诺颜……”方北辰的声音有些低落:“爹爹我就是不知道,威武究竟不能屈些什么,这朝廷没了指望,读书没了指望——你,你不知道,你被那几个畜生拉到一边的时候,我只想变成土匪强盗,大砍大杀一通。天幸你无事啊!火鹰的大恩,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报答……”
“不错。”诺颜苦笑:“女儿也不知何以为报。”
“大恩不言谢!”方北辰叹道:“我夫妻只有日夜求拜上苍,只盼他早日手刃家仇,为国除奸。”
“爹爹……你说什么?”诺颜一惊。
门外却传来一声极低的叹息声:“原来,方世伯还是早就认出我了。”
门帘启处,火鹰迎着诺颜极度诧异的目光说:“我姓杨。”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好像在宣告这个世界上最光荣也是最耻辱的事情一样。
那样的表情……那样的表情……诺颜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了?七年,还是八年?那个暴风雪的夜晚,脸色冻得铁青的少年站在她面前,竭力表现出对暖烘烘的火盆和一桌佳肴的不屑一顾。
他仰着脸,冷冰冰地说道:“我姓杨。”
他的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好像在宣告这个世界上最光荣也是最耻辱的事情一样。
第一个认出他来的,不是诺颜……只是方伯伯。火鹰的脸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手里还在捏着一小团银块,内力的无情蹂躏,已经把银子捏到面目全非。
不怪她……不怪她,离去时她不过是十一岁的小女孩,哪里记得住他的样貌,更何况这些年来,他的样貌本来也有了极大变化。
但是……在少女第一次盯着他面具下的脸孔问“你是谁”的时候,他的心还是莫名地抽紧了。想象中相逢的喜悦和惊诧变成了苦笑,他不动声色地回答:“我是火鹰……”
“阿龙?”诺颜的喜色和已经挥之不去的矜持猛烈冲撞着,“哥哥”两个撒娇的字眼却死活不能出口。
“是。”火鹰淡淡回答:“所以……一报还一报,当年方世伯收留我三年,救我一命,现在也不过是欠债还钱而已。”
他微笑了一下:“所以世伯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爹……”诺颜奇道:“他究竟是谁,这是怎么一回事?”
方北辰不知如何回答,许久才说:“你杨大哥,是杨仲芳的公子啊。”
杨仲芳,杨继盛,官拜刑部员外郎、兵部武选司,上疏弹劾严嵩十大罪,被严嵩陷害致死。当年为天下敬仰,几乎只要提起这个名字来,就如同宋人提起岳武穆,文天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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