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羊海笑道:乍听时吓了一跳,好一副天上地下、惟我独尊的气派。陈玉琴也笑了:说起来,这诗还有个笑话呢。公羊海大感兴趣:说说?陈玉琴便道:前朝我们村里有位前辈,颇具才名,曾入京赶考。回来时自觉有望,便卜得一卦,卦曰:三篇文章入朝廷,中得三顶甲文魁。功名威赫归掌上,荣华富贵在眼前。他自觉得此吉言,必可高中,哪知放榜时,却名落孙山。他一气之下投笔不顾,一心精研傀儡戏(5)。后来他在演一出文状元戏时,终于顿悟。原来卦上所说,就是指他此时。从此我们便常在傀儡戏(5)开场时吟诵这后边一句,提醒自己,傀儡戏(5)虽是小道,里边也有乾坤,切不可妄自菲薄。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堂中坐下,陈玉琴向来在村中人缘颇好,公羊海来了一月有余,也与不少村人相识,都一一打了招呼。寒暄过后,公羊海定神细瞧这戏台:不过二十余尺见方,木柱支撑,布幔相围。背后是帷幕挡住艺人,只让傀儡在台上表演。两边的上下场,一写出将,一写入相。台下两侧分坐六人,各持丝竹,准备和奏。公羊海看了半晌咂舌道:真和唱大戏一样啊。
未几,丝竹响起。傀儡戏(5)正式开始。先是两个孩子手上套了黑猪黄狗,在台上玩了会布袋。两个小家伙稚气未脱,奶声奶气,手上的活儿却不俗,将两个夯货演得憨态可掬。接着又是一场皮影,演的是《三英战吕布》,刀来戟往煞是热闹。紧跟着一场铁线傀儡,完了寿星佬儿出来向大家回礼,接着就是提线傀儡了。从《八仙贺寿》演起,一场接一场绵绵不绝。
公羊海虽然好奇,但是终究对傀儡戏(5)太过生疏,门道看不出,热闹看得多了也就厌了。眼看已到午后,虽吃了零嘴,也算饿了一天,肚子咕咕一叫,立时借机,建议回去。于是两人出了戏堂,被迎头撒来的正午阳光晃得一晕。公羊海推着陈玉琴往家里去。
陈氏一族实在太爱傀儡戏(5)了。大白天的,偌大个村子除了戏堂之外,竟再无人声。两人走在村中大道上,陈玉琴的椅轮碾着地面碎石,格登登的响。道路两旁,杨柳枝叶已茂,迎风招展、颇有风姿。更远处,新麦方熟,微风过处,麦浪送香。公羊海一时间心怀大畅,深吸一口气,浑身骨节嘎吧吧一响,只觉神清气爽,分外舒服。
陈玉琴笑道:干吗?想打架么?公羊海啐道:呸,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谁想打架了?我呀,从此就退出江湖,不问世事啦!陈玉琴道:好啊,那你不如来跟我学傀儡戏(5)吧。公羊海道:你可别误了我的前程。这回轮着陈玉琴啐道:我只求你能学得为师的千分之一二,将来出去,也不算丢了咱的脸!
两人说笑一阵,公羊海正色道:说真的兄弟,我看刚才那些表演的家伙他们的手艺可不如你。陈玉琴微微一笑,低下头来:你来的不是时候。村里剩下的、回来的,都是二把刀。你等过年的时候再看吧。过年的时候,外边撑班子的叔伯们都会回来,大家也高兴,到那时,保你开眼。公羊海道:叔伯?他们演得比你好么?
陈玉琴低着头,不说话。两人慢慢走出二十几步,陈玉琴这才抬起头,嘴角微微一翘:没人的傀儡戏(5)比我演得好,我是最好的!公羊海哈哈大笑:我就等你这句呢!说真的,我看今天表演的这些人,他们的功力,比你差的可不是一层两层。陈玉琴傲然道:那是自然。玩傀儡戏(5)也要讲天分。我五年前开始作傀儡、编戏、想架势,都弄好了,就交给几房叔伯,然后由几房叔伯再往下传。你看到今天的这些人,一个个岁数都和我差不多,有的比我还大,可要论起规矩来,个个都得管我叫师爷!也不想想,他们一天练三个时辰,我一天练五个时辰,上哪比?
公羊海沉吟道:你的腿若是方便,只怕也没这么多时间练戏了。陈玉琴一下愣住,呆了呆才道:你知道我这辈子的三个愿望是什么吗?公羊海道:你说。陈玉琴慢慢道:第一,造一个最灵活的傀儡。人的身上,最灵活的莫过于手和眼。傀儡肖人,最难的也就是这两处;第二,编一个最有趣的戏本。现在的戏折子,除了历史传奇就是才子佳人,我猜除此之外必还有其它路子;第三,我自己来演一场傀儡戏(5)。
这三句话说的虽不响亮,但却字字清楚,足见陈玉琴平日里不知思量过多少回了。公羊海听了也不禁耸然动容,伸出一手,用力在陈玉琴肩头一拍。陈玉琴仰起头来,眼中俱是感激之色,突然自己动手推动轮椅:快点走,我带你去看样东西。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