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148)

2025-10-09 评论


    陆忆裳观其神情,知自己所猜不错,连连点头道:人间绝色,惑世尤物!难怪我弟痴迷。赞了几句,似想到了什么,又问道:我听方兄之言,说贤弟前时曾受剑伤,可是在华山寻芳时挂彩?说到这里,又摇头道:贤弟如此武功,天下实无几人能望项背。华山派自慕若禅以下皆不足道,那是他心思虽快,一时也猜想不出。

    周四低眉垂首,想到华山上梦魇般的往事,伤口处猛地一痛,不由面带凄色,闷哼了一声。陆忆裳恍然大悟,失声道:莫非是那女子所为?一语甫出,周四大叫一声,一头扑在桌上。

    方笑言见他如此悲恸,忙凑在陆忆裳耳边道:陆郎须设法开导他,切不可再令他伤心。

    陆忆裳微微点头,突然手拍桌案,高声道:一剑之威,竟使我弟五内如焚,悲肠寸断。好!好!华山剑法,确是天下无双!话音刚落,屋角那老妪忽然哼了一声,露出鄙夷之情。陆忆裳目不转睛地望着周四,于那老妪异常举动毫无觉察。

    周四凄入肺腑之际,听陆忆裳有意奚落,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如烟似雾,溅了一地。几名歌姬见了,都吓得停下歌舞,不知所措。

    方笑言大惊失色,正欲起身上前,陆忆裳轻轻按住他肩头,又挥手命众歌姬继续歌舞,跟着道:少年时为女人流些血泪,也算不了什么。热血丰华,本就是人生祭品。周四听此一言,心中一跳:祭品?眼望重又翩翩起舞的女子,心头恍恍惚惚,想起似有什么人说过这话。

    陆忆裳见他露出思虑之状,知自己一番言语已动其心,从怀中取出丝巾,轻轻擦去周四嘴角的血迹,说道:你少年心性,难免盲目钟情。可情为何物,你知道么?周四见他一双朗目眨也不眨地望着自己,忙低下头去,摇了摇头。陆忆裳笑道:世上最可笑的,便是心虽不懂,却偏要使性认真之人。须知世间万物,唯有你信以为真的东西,才能苦你害你。情之为物,更是如此。周四心口又针扎般疼了一下,暗思:莫非他说得不错?

    方笑言从旁道:陆郎说不懂的偏要认真,若是懂了呢?陆忆裳笑道:愚执者皆是不懂,懂了的又哪会愚执?话犹未了,屋角那老妪突然啊了一声,一脸呆痴。

    方笑言瞥了那老妪一眼,对陆忆裳道:陆郎勘破俗情,由此已悟大道!陆忆裳道:情关虽固,但若能脱此羁绊,便知人生原来别有洞天。今天下情种多画地为牢,偏执自误,何其愚也?方笑言手指周四道:陆郎浸淫于情多年,何不以不世之学点醒于他?陆忆裳虽有心助周四脱出情网,听了这话,竟无端生出落寞之感,叹道:只怕曲高和寡,人反诬其为谬。

    方笑言道:陆郎一代情宗,而没于烟花之巷,确是可叹。只是陆忆裳道:只是怎样?方笑言道:只是陆郎自诩有醒世觉迷之说,终不能让人信服。若四弟闻君一语,能迷途知返,愚兄方衷心拜服。陆忆裳笑道:方兄何须用激将之法?我与四弟一见如故,岂有不帮之理?只是粲花之论,自当配以名花。转身冲门旁一女子道:你去通禀一声,便说扬州陆郎,欲与芷君姑娘一会。如蒙不弃,得瞻芳容,此心幸甚。言罢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塞在那女子手上。那女子连声答应着出门去了。

    隔不多时,那女子又转了回来,面有难色道:我家姑娘说,只有意广才高之士,她方肯见。若是寻常俗客,却说到这里,偷眼望向陆忆裳,不再续语。陆忆裳笑道:若不见面,怎知陆某倜傥?那女子道:我家姑娘说,公子只须做诗一首,她看后自辨清浊。

    陆忆裳调笑道:偏巧陆某目不识丁,这便如何是好?方笑言道:陆郎才追子建,诗压元白,此刻正当挥毫,不必再谦了。陆忆裳笑道:方兄既如此说,小弟只得斗胆献丑了。

    方笑言去西首几案上取了文房四宝,放在陆忆裳面前,跟着磨起墨来。陆忆裳笑道:探花郎为我研墨,幸何如之!权且胡绉一首,以慰垂鉴之情。提笔饱蘸浓墨,也不思索,便在纸上写道:且抛壮志与红裳,幡然提剑入屠场。荡尽胸中惟豪气,血海狂澜染大江。写罢将笔掷在一边,哈哈笑了起来。

    方笑言初见他振笔直书,笔法雄浑丰厚,颇有些颜筋柳骨,尚自暗暗称羡。及见他一挥而就,满纸凶戾之气,惊道:陆郎何故造此奇语?扬州皎月,断乎不照英雄!陆忆裳低头看时,也自心惊:我怎地忽放豪声?适才似有一股奇气入怀,那是从何而来?嘴上却道:不惟北地英雄,方有元龙豪气。我淮左名俊,亦时发虎啸之声。拿起诗稿,交到那女子手上。那女子转身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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