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看见昨天(7)

2025-09-16 评论

  方与宣坐在床边擦头上的电极膏,湿漉漉粘在头发上不太舒服,擦干净后他又愣了片刻才站起身,这才注意到丛风始终站在门边,此时正低头看着手机,没有先走的意思,似乎是在等他。

  见到他过来,丛风收起手机,转而推开门,侧身让方与宣过。

  “谢谢。”走廊上人来人往,他们一前一后进了拥挤的电梯,肩膀叠着肩膀下楼,走到一楼大厅才松快一些。

  方与宣不太懂得如何与丛风这种仅几面之缘的工作伙伴相处,两人都不是健谈的性格,全靠基本素质和社交礼仪维持着不尴不尬的体面。

  傍晚五点多,楼外却是一片阴沉,门口伞开伞合,红的白的黑的带广告的银行送的,大小不一,像一片不断变化的电脑屏保,大雨下得天地白茫茫一片,隐约有雷声轰响。

  方与宣脚步一顿。

  “没带伞?”丛风问。

  “嗯。”方与宣很快速地皱了皱眉,随即收敛神色,对他笑了一下,“我打车回吧。”

  那场感冒还没有好利索,他可不想再淋一场雨。打车软件显示附近还有一百多人在叫车,定位只能定在百米外的医院大门口,方与宣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按了继续等待。

  丛风站在身侧,雨声淅沥,他忽然说:“伞借你。”

  他的声音仍旧很沉,落在大雨和人群里有些失真,是很随意的语调,带着些熟络,又好像只是一视同仁的随口一言。

  方与宣没太犹豫便接过他递来的伞:“那行。你开车来的吗?雨太大了,一起过去送你上车我再走。”

  “嗯。”丛风应道。

  他撑开伞,两个人挤在一起走入雨中,雨珠噼里啪啦砸在伞面上,丛风步子大,伞却撑得稳当。

  伞下陷入一种极其古怪的氛围,不说些什么就太生分了,方与宣想了想,问道:“丛警官睡眠不好吗?”

  “嗯。”丛风倒是有问必答,“睡不着,鬼压床。”

  “这样啊。”方与宣的语调温吞,“工作压力太大?”

  丛风脸上仍然没有什么表情,一副疏离客气的模样:“也许吧,但我倒是不做梦。”

  方与宣觉得他把天聊死了,话头被拐到了自己身上,可他没有分享自己噩梦的想法,也看出来丛风或许不愿多聊这个话题,索性不再开口。

  丛风的车停得不远,但医院门口的主干道已经堵得水泄不通,从停车位转上车道是个麻烦事。

  转向灯滴滴响着,九十多秒也只能挪出去几厘米,丛风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看向站在道路边等车的方与宣。

  那把黑伞意外很衬他的气质,方与宣是个不露声色的人,从言谈举止到周身气质都稳当,像沉淀在杯底的茶叶。

  他常穿深色调的衣服,却不爱黑色,是一分恰到好处的调剂。

  话不多、距离感强,整个人都像是一张扁平单调的名片,可每当丛风望进他的眼底,都觉得这人似乎远没有表现出的那般寡淡,那双眼睛明亮有神,在敏锐又游刃有余地评估着身边的人事物。

  丛风看了会儿,降下右侧车窗,想喊他上车来等会儿,便见到方与宣转身走回了医院大门,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歇着去了。

  大门的确拥挤,车子进不来出不去,要进医院的患者和家属大多从路上就下了车,步行进去,门口还排着许多小摊,卖莲蓬的、卖水卖盒饭的,撑起来的小遮阳伞并不能完全挡住摊位,风吹着雨点刮进去,却也仍然有不少人在驻足购买。

  直到方与宣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丛风才关上车窗。

  在这条路上堵了八分钟,他终于转进十字路口,雨刮器规律性地摇摆,半个多小时后把他摇进一条巷道,两侧是半高不矮的居民楼,门脸小店都拉着卷帘门,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电动车划过。

  丛风找了个车位停车,顺着房檐走到一家落了门的小店,抬手拍了几下。

  “没锁!”

  他弯腰把卷帘门抬起来,见到一个穿着跨栏背心的年轻男人正撅着腚蹲在地上拾掇东西,地上铺了一块布,上面零零散散摆着不少老物件,正被他一样样收进塑料箱子里。

  “咋才来?”那人头也没回,“再晚会儿我尸斑都长出来了。”

  丛风的头发沾了点雨,但他没太在意,随手扯过把椅子坐下,垂眼看着他:“新进的货?”

  “前两天的匀荒货,一直没归整好。”郑宇费劲地坐在地上,拾起来几个碎得只剩个底的陶瓷片,“折沿炉,宋代的,不错吧?有个底儿,好修,就容易卖。”

  丛风没有说话,坐了会儿,拿过一旁桌子上的手电,打亮,照在角落里零碎几个青铜器上:“这个呢?”

  郑宇被光晃得眯起眼睛,大骂起来:“哟你快关了,老子是做正经古玩生意的,别跟抓嫌疑人一样!”

  丛风不理他,手电光直直落在地上。

  “……带钩,战国的。”郑宇蹲下挪着碎步爬过去,把手电筒锁定的嫌疑青铜器拿起来掂量几下,展示给他看。

  手电光从古玩挪到了他脸上。

  “上周的!”郑宇连忙挡了一下,“168,你要报58也能带走哈。”

  丛风把手电光按灭,两只胳膊撑在膝盖上,问:“没有真的?”

  “您他吗说笑了,别的就算了,青铜器咱这地界上哪弄真的,早些年还能从西边儿捡漏,现在弄不来了。再者说别人敢我也不敢啊,家里头有个警察,我上赶着送功劳呢?”郑宇说着把东西放回去,“不过那个是真的,球星卡。”

  一大摞球星卡摆在展示盒里,每张都用卡套装好了,第一张是杜兰特。

  “你们还卖这个。”

  “就这个最赚,大学生买,翻它十几倍都不带砍价的。”郑宇拍拍手上的灰,闭嘴又收拾了一会儿。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刚刚咋咋呼呼的一段对话像是消解二人之间见面的尴尬,此时都不说话,那股被刻意忽略的尴尬又冒出头来。

  最终是郑宇憋不住了,低声问:“别催我,马上好。主要我是真不想回家,太久了,不知道该是怎么个态度。”

  丛风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说:“爷爷就这两天了,吊着最后一口气,就想所有人齐一回。”

  郑宇没回话,瞧着背影就知道仍然不情愿,但确实比前两年情绪稳定不少,以前提起回家就唉声叹气,现在起码收拾物件的动作仍然是轻的。

  他们打小在福利院一起长大,丛风是老院长在福利院门口捡回来的,郑宇是父母亡故后长辈朋友送来的,因着都是身体健全的小孩,小学时被本地一户人家一起领养走。

  这家人也姓丛,原本想领的是郑宇,小郑宇性格活泼还嘴甜,讨人喜欢,只是恰巧在花名册上瞧见了丛风的名字,觉得同姓投缘,两个孩子又是朋友,便索性一同领了回去。

  丛家做房地产生意,不缺钱只缺娃,没成想把俩人领回去还不到两个月女主人便怀孕,接下去是长达几年的孕期、产期、哺乳期、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婴儿期。

  郑宇和丛风的整个初中阶段都在散养中度过,失去及时引导,只能一点点摸索着成长,塑性出了两款极具个人色彩的、极端不同的人格特质。

  家人对他们很好,努力做到视同己出,尊重了郑宇的意愿没有改姓,但“视同”就是“视同”,再如何也不是真己出。

  大学毕业后他们便没怎么回过家,一来和家人相敬如宾的你我都尴尬,二来弟弟正上高中,谁都不是小孩子了,他俩只觉得生活不方便,便只有逢年过节会回家去。

  这次丛家老爷子要不行了,最后一个愿望是全家人再坐一起拍个照片。

  丛风答应了,丛母说爷爷最近想吃桃,他去医院前挑了几个软桃放车上,准备一会连着郑宇一起捎过去。

  “哦我还没问,你今天去医院咋样了?查这么久,我还以为你回去加班儿了。”

  丛风撑着脑袋看他把装满的塑料箱子搬进屋里,言简意赅:“没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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