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人给他烧纸吗?如果他没有重生,而是变成了黄泉府底的孤魂野鬼,会有纸钱花吗?
如果也和当人的时候一般穷困潦倒,那未免也太惨淡了些。
他不由得有些羡慕这个被迟书誉所祭拜的人,羡慕他出身富贵,羡慕他有人祭拜。
羡慕再这样庄重而严肃的节日里,有人专程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就为了告诉他春天来了。
迟书誉沉默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屈膝,抱着猫蹲了下来,修长的手指往光洁的墓碑处伸去。
寒雨连天,春寒料峭。
他的手指被冰得瑟缩了一下,却并没有收回去。
洁癖,冷漠,自负,这些标签仿佛都从这个男人身上消失了,他只是安静地用手指抚摸着墓碑。
他的动作那样轻,那样轻,像抚摸着什么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小心翼翼。
墓碑上没有照片,或许是有,但是宋时衍的视线被雨遮住了,看不分明。
他能看到迟书誉的手逐渐移动到墓碑的中间,轻轻擦干上面的雨水,露出了一张微笑着的人脸来。
宋时衍晃了神。
他的大闹一瞬间一片空白,那张照片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是彩色的。
照片上的小青年在吃冰淇淋,脸上抹了奶油,眼眸弯弯,像盛了一片星子。
他从来没想过,迟书誉所说的故人,竟然是自己。
更没想过,在自己死后半年,居然有人还记得他,念着要来祭祀他,想要告诉他,春天到了。
宋时衍说不上什么滋味,他的前爪微微发颤,心脏处传来了说不清的滋味。
仿佛有什么落在了他的心脏上,如烟花一般,轰然炸开。
原来春天真的已经到了。
宋时衍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迟书誉声线发哑,沉默半晌才说出话来:“阿衍,我给你送了好多束满天星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很多人都在意你。”
那青年笑得张扬,墓碑却肃穆无声,一如那上百个空茫孤寂,睁眼便到天亮的日子,他从来不会说话,也不肯入他的梦。
迟书誉想啊想,想了无数个夜晚。
他总是想,要是那天他不准备那么多,要是那天他陪着他,或者他努力一点,早一点和迟兰川分庭抗礼。
早一点告白,早一点学着去爱他。
是不是就能换个结局了。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平静了,平静到发苦,苦得宋时衍不敢看。
宋时衍从来没在什么人身上,感受到如此浓烈又痛苦的情绪,厚重,沉默,令人窒息。
原来迟书誉竟也曾经,将他当作过很重要很重要的朋友吗?
可惜他看不懂身边人,竟把对方当成了针锋相对的死对头,寸步不让。
要是重来一次,他一定会和放下自己没用的面子,和迟书誉当很好的朋友的。
周围的温度慢吞吞地降了下来,小白花被风吹得落了一地,迟书誉垂眸看向墓碑前的小白花,敛住了眼底的复杂神色。
你知道吗,阿衍,白色满天星的花语是,纯洁和永恒的爱。
它们倔强生长,向阳而生。
即使在极寒的冬落了满身伤,第二年的春日,依旧能花开满盆。
就如他记忆里那个温柔的少年,哪怕浑身是伤,也要伸手去碰他的脸,对他说:“哥哥,不要难过。”
那么炽热,那么耀眼。
可是阿衍,我真的好难过。
没有你,我难过的快死掉了。迟书誉闭上了眼睛。
他再不能直视墓碑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笑脸,抱起状况之外的小猫,离开了这个静默的地方。
当晚,迟书誉又进了那个房间。
他一下午的状态都不好,宋时衍担心他,想跟着进去。
小猫一边蹭迟书誉的裤脚,一边钻进黑暗的卧室里,却被迟书誉凶了出来。
宋时衍从来没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
他对着宋时衍,眉皱紧,神色冰冷,声音里一点感情都没有:“滚出去。”
明明屋子那么黑,宋时衍却能看见他眼里的泪意。
第22章
紧接着,面前的门被关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突然要拆掉锦绣万里,为什么他专程要去祭拜自己,还露出那样的表情。
迟书誉上次进这个房间的时候,情绪就不太对。
但是第二天出来以后,他照旧像没事人一样,加班,看书,浇花,养猫。所以宋时衍一时间,竟然忘了这个房间的禁忌。
这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他不能看的?
宋时衍神色复杂地盯着紧闭的卧室门,方才迟书誉发脾气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和迟书誉从高中认识到现在,也有七八年,这人的脾气向来稳定,鲜少失态。
更别说对着他发这么大的火。
宋时衍的心里突然不是滋味起来,或许是这么多天在家里淘气拆家,对着铲屎官指爪画脚都没挨过凶,这猫咪生出了几分骄矜,连一丁点的斥责都受不住,心情低落了许多。
意料之外的是,迟书誉并没有在那个房间待很久,相反,不到十分钟,他就走了出来。宋时衍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出去,观察着迟书誉。
身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眉眼深邃,里头尽是藏不住的厌烦。
他从鞋柜上摸起车钥匙,车钥匙尾部挂着一个灰色的毛绒挂件,像一条小鱼。
迟书誉将毛绒挂件侧握在手心里,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像是有来电。
他垂下头,眼里情绪散得差不多了,摁灭了手机,没接听。
他太正常了,正常得像往昔的每个日日夜夜,安静,内敛,冷漠。
宋时衍不懂,一个人怎么能在这么大起大落的情绪之后,还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体面模样。
他宁肯迟书誉再向他说很多句重话,也不想看他这样,衣着整齐体体面面地出门。
这个时候出门,多半是为了生意场上的弯弯绕绕,曲意逢迎。
他摇了摇头,跳到了电视柜上,自己打开了电视——迟书誉老喜欢关他电视,看什么总看不到结尾,宋时衍没办法,只好每次趁他离开自己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摁到想要的频道。
猫爪不好操作,摁频道总是摁不明白,一不小心摁到了南城的市内频道。
南城是有名的商业大都市,市内频道其实差不多是财经娱乐频道,不是采访明星就是采访这个总那个裁,宋时衍不感兴趣,本打算快速跳过,就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长相温柔大气的女人。
他放在遥控器按键上的猫爪突然不动弹了,看向电视,微微地发了些愣。
女人一副幸福模样,柔柔地朝着主持人笑:“赵氏集团确实有在北郊发展的想法,不过……”
女人止住了话头,唇弯得更深,眼里晴光潋滟:“我家那位管家,我不了解这些。”
她向来是这样,长相柔弱,语调温柔,但情商极高,总是能很好地应对别人的问题。她不想回答的,谁都不能逼她回答。
二十年都如此。
宋时衍不想看她,前爪用了一点力,遥控器却飞到了一旁。
耳朵里源源不断地传进女人和主持人的交谈声,吵得宋时衍耳朵疼。
他忍不住抬头,女人带着贵气的项链,他认得,赵家花了三千万,在某个拍卖会上拍下来的,赵蔓茴给他看过。
离开了宋家,陈雅如又成了那个漂亮高贵的天鹅,众星捧月。
“我身材怎么保持的……”电视屏幕上,女人捂唇,眉梢压下浅淡笑意,“我没有孩子,平时注意饮食,其他倒也没什么秘诀。”
宋时衍再也看不下去这女人满嘴跑火车的模样,从沙发上滚下去,扑到了遥控器身上。
或许是地板太滑,猫咪没刹住车,直直撞到了那间卧室门上!
他泪眼汪汪地抬起头,看向面前高大的门,痛得直吐舌头。
这道门在迟书誉的三令五申之下已经成了禁忌,却架不住宋时衍天生不是老实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