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贞头发乱了,反而彻底露出额头,锋利的眉压着修长微挑的眼,带着些许冷冷的怒气,和以往的气质很是不同,侵略性汹涌压来。
裴珺安很久没听到他这种语气,泪意都止住了,抓起被子盖好,然后将身体转了过去,用背对着他,然后躺下,蜷缩着,表示“知道了”。
应急灯被关掉了。
屋里彻底陷入黑色,裴珺安伸出手臂不安地抱紧自己,想开口别关灯,又想起现在电要省着用,忍住了。
床垫微微下沉,他的后背贴上另一副躯体。
这张床实在太小了,周煜贞定做时对方问他要不要换个大的,他说不用,感情好时再大的床也会挤到一起。而裴珺安白天甜蜜地幻想着,他们或许可以在这里留宿,无论是床还是沙发都不够两个人睡觉,他们就要紧紧地抱在一起。
失去视觉,风雨声和雷声都变得更加清晰。
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他们背靠着背,仿佛将黑暗一分为二。
周煜贞侧躺着,闭着眼,眉间还有隐约的疲倦,有些睡不着,视觉被剥夺,反而能判断出风向,能清晰地听见椰林的哗哗声,以及裴珺安试图努力放缓的、细微的呼吸。
他也没有睡。
裴珺安蜷着身体,在黑暗中微微颤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明明背后就是连律法都承认的丈夫,他却只觉得迷茫。
他听见周煜贞平稳的呼吸,感觉到近在咫尺的温度,可这些都像在另一个世界。而他只有夜晚。
夜晚是烟灰色的、暗蓝色的。
一张床两颗心,多么近那么远,同一片海同一场风暴,困在了同一个梦里。
/
到达无人岛的第二天。
没有晨曦,只有一层腥甜铁锈味的、半透明的光,勉强跳出海面,将屋内照得像毛玻璃一样,灰蒙蒙的。
雨依旧没停,只是从穿透力极强的砸,转成了连绵不绝的割。风将它吹得太斜,呜呜咽咽之外,雨点像刀片似的凌迟着木屋。
裴珺安几乎一夜未眠。
屋外风雨声彻夜不息,像针不停扎在紧绷的皮肉上。心脏整夜狂跳,像要把脏器捅破。
他有点想吐。
裴珺安不适地睁开眼,发现周煜贞也已经醒了,正在穿大衣。
黯淡晨光里,男人侧着脸,轮廓显得愈发分明,眼底有一圈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青色。
他也没有睡好。
发现这件事,他没感觉到多安慰多解气,心反而被一种更深的无力覆盖。裴珺安有点想主动道歉,却又觉得气氛太僵硬,再抬眼时人已经走了。
谁都没有先开口。
周煜贞沉默地去检查门窗。
昨夜只能算是浅眠,他习惯了掌控一切,而天气和裴珺安的情绪同时脱轨,周煜贞感到浅淡的焦躁。
算了。
他第二次在心里说这句话。
裴珺安去洗漱了,他还是无法忍受生活习惯被打破,哪怕在这种恶劣的境地里显得有点作。
他看着镜子,心想一会去准备早餐,然后列好这几天的饮食,然后,然后干什么呢?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右上角的信号标识依旧是空的。
“叮——”
裴珺安敏感地抬头,发现是厨房那边传来的,像是微波炉的声音,周煜贞不知道在热什么。
不想迎面碰上,他想过一会再出去,想了想没那个必要,又收起手机迈开了腿。
裴珺安绕过他回到沙发上,低下头,继续看昨夜的书,希望他不要再来打扰自己,他要认真看书。
尽管一点也记不清内容了。
然而事与愿违,先是脚步声,然后又是一声“咚”,有东西被轻轻放在茶几上。
裴珺安感受到热气,抬起眼,竟然是热牛奶。
被装在蓝色的,圣代杯形状的水杯里。是他会喜欢的款式。
“……谢谢。”他声音有点哑,“我一会去做饭。”
周煜贞站了一会儿,开口提醒:“先喝了。”
裴珺安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地低头,抿起唇,拿起杯子表示知道了。
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他仰头一口一口地喝,热意滑过喉管落进胃里,终于带来一丝慰藉。
裴珺安拿着杯子起身,绕过周煜贞,说:“我去理一下食材。”
安静地吃完早餐,整个上午,说不清是刻意还是无意,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各自做事的,或清脆或沉闷的声响。
空气凝滞且潮冷,明明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被困在无法逃离的孤岛,竟然连一句寻常的问候都说不出口。
也明明三观性格完全不一样,甚至刚吵过架,可在密闭无法逃脱的空间,只能面对彼此。
但裴珺安一点也不想面对他。
天气在下午再次狰狞起来。
风声尖利,雨幕如瀑,像钝刀一样在玻璃上刮擦,磨出令人烦躁的声响。
裴珺安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眯了一会,眼皮却一直不安地跳着。
不久,一道几乎要将天空劈成两半的巨大闪电,将屋内照得雪白发亮。
强光让他不适地睁开眼。
“哐——!”
骇人的巨响炸开。
裴珺安心里猛地一缩,身边的杯子被碰倒,瞬间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心脏狂跳地望去,那扇正对着海的窗户,被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断裂树干,竟然硬生生砸出了几道裂缝。
裴珺安下意识看了眼周煜贞的方向,然后抿起唇,离开沙发,往另一侧的床边避难。
他喘着气扶着桌子,腿脚发软,整个人都快站不住。
狂风呼啸,将窗户打得发抖尖叫,玻璃的边缘剧烈地抖动着,被砸出的裂缝不停渗着雨水,强压之下像是流泪,紧接着——
“啪!”
玻璃碎片向内飞溅,风贪渴地灌入,混着冰冷咸腥的雨点,还有少许枯叶与沙石,扑了进来。
屋内的东西也开始剧烈地颤抖。
裴珺安想去把窗户封起来,忍着眼前的眩晕要走,却看到周煜贞越过一片狼藉的沙发区域,脱下大衣,皱着眉快步往他这边来。
他愣愣的看着带有体温的外套落下来,肩膀有点沉,却很温暖,鼻腔里从雨水的潮气,悄然变成了周煜贞的味道。
“我去处理,好好坐着。”周煜贞转身前短促地说。
他打开工具箱,顶着狂风,将厨房备用的木板抵住破口,用锤子将钉子一颗颗砸入窗框,固定好,然后去浴室拿了毛巾,叠成条状,用力塞进木板与窗框的缝隙。
周煜贞处理好一切,确认不再灌风之后收起工具,擦了擦脸上眼前的雨,回过头,就看到收拾陶瓷碎片的裴珺安。
他果然没听话,正清理着屋内的狼藉。
自己的大衣裹在他身上,明显大了,衬得裴珺安更瘦,脸也小小的,竟然有种小孩子的味道。
算了。
他第三次说这句话。
裴珺安清扫好地板,抬起脸,发现周煜贞已经弄好了。只是他袖口挽起,身上被雨水扑湿了,深色睡衣贴在腰腹,显出几分狼狈。
他连忙放下工具,把大衣脱下来,笨拙地靠近周煜贞想给他穿上。
披上男人肩膀,靠近了裴珺安才发现,周煜贞的侧脸被碎屑划出了一道细微的血痕。
那道红色在那张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忽然说不出话,被周煜贞静静注视着,半天,才带着哭腔开口:“老公你出血了,我去给你拿创口贴。”
“没事。”周煜贞话才出口,腰就被裴珺安死死抱住。
妻子的脸贴在冰凉的脖颈,周煜贞低头看着他,用拇指擦了擦他的眼角,语气缓下来:“不是大事,我以前经历过很多次现在的情况,安安。”
他的声音就在裴珺安的耳边,被风雨衬得有些模糊,胸膛的震动却无比真实。
裴珺安在他怀里鼻子发酸,将脸深深地埋进周煜贞的颈窝,抱得更紧。
“好了不怕,”周煜贞拍了拍他的后背,“放我去换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