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稚说完后,徐以宁就没有再说话,包间陷入长久的沉默。
徐以宁曾经以为时稚没有爱过自己,为此他不断追问不断求证。现在他终于有了答案,但同时他也知道,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时稚。
过了很久,徐以宁开口,说出的话听不出是讽刺还是褒奖。
“时稚,你总是这样,要么全部,要么全不。”
时稚简直震惊了,爱情不就是这样么,难道还能分出去一半给别人?
可想到徐以宁的固执,时稚到底没有解释什么,只说:“或许吧。”又说:“我们观念不同,走到今天是必然。”
徐以宁想,真的是必然吗?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他想起初见时稚,他拎着一只行李箱,站在安大迎新处,清亮的眼神装满忐忑,小心翼翼地问宿舍怎么走。
想起写生那次他为救时稚腹部被树枝划伤,去往医院的路上时稚红着眼求他别睡过去说他什么都答应。
想起安大落满雪的夜晚,时稚趴在他身后说“宁哥,如果你能背我走完这个雪夜,我就原谅你一件事”。
还有毕业后好多个白天黑夜,每次他带着疲惫回家总能迎来一句“宁哥,你回来啦”。
……
他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可仔细回想,答案好像就藏在细碎的日常里。
时稚最吸引徐以宁的,除了漂亮的外表,就是他的纯粹和坦然。可现在也是这种纯粹和坦然,让徐以宁再也没有机会。
没有得到过就算了,可明明拥有过,却要他放手,怎能甘心。
“时稚,我全改,以后全都听你的。”徐以宁不甘心地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求你……”
“不可能。”时稚站起身,垂睨着徐以宁:“我等你最后三天,如果你想通了,我们就去过户小楼。”
走到包间门口,时稚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徐以宁,我记得你说过你初中语文老师对你不错,既然她对你有恩,你就不要骗人家女儿了吧。”
夕阳斜去,晚霞透过窗户洒在桌子上,徐以宁置身在阴暗的椅子里,目光空洞地看着时稚用过的茶杯——夕阳曾在那只茶杯上短暂的停留一瞬,然后跟时稚一样,彻底消失。
徐以宁盯着茶杯,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包间门被人推开。
徐以宁抬头,看着走进来的人,动了动嘴角没有说话,重新转过头看着对面空了许久的座位。
王素珍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目光扫到对面空了的茶杯上,眼中闪过一抹了然。
她走过去,脸上透着精致妆容也遮挡住不住的疲惫:“我跟他之前谈妥了,小楼还他,借款转股份。具体比例你看着给,等公司……”
王素珍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她的算计,只是徐以宁根本没听。
他突然想到时稚说过的一句话——徐以宁,你难道没有发现,你现在的跟你妈妈其实很像,你活成了她的样子。
是么。
“妈——”徐以宁突然出声,在王素珍不满被打断的写着责备的眼神里凄声道:“为什么你要强迫我……非要让我活成讨厌的样子。”
王素珍被问得很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
“没有么。”徐以宁站起来,惨笑着说:“从小到大,什么都是你安排好的。大到高中时读文读理,大学时的志愿,毕业后做什么工作,跟谁结婚,和谁恋爱;小到吃什么饭,穿什么衣服,留什么发型,都是你规划好的。”
王素珍僵着脸甩出一句:“我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为了我好……”
徐以宁走王素珍面前,讷讷道:“为了我好,就让我在公司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我连开一个实习生都要经过你同意。为了我好,就违背我的性向,让我跟女□□往吗?”
“你有没有问过我,这样的好,我想不想要?”
王素珍听到儿子的诘问,眼里都是不可思议。
原来她拼尽半生为儿子的打算,在他看来竟是一种负担。
“公司迟早都要交到你手上,所有人都是从底层做起,你一来就做高管谁会服你?你不了解业务的运行逻辑,以后怎么管人?”王素珍强压着心酸和失望耐着性子解释:“至于你说开除实习生要经过我,这是公司用人制度,人事审批在我这儿。公司不是小作坊,不是你想让谁来就来想让谁走就走!”
徐以宁木着脸,目光空洞,也不知王素珍的解释他听进去了多少,在长久的沉默后又问:“那林文舒呢,为什么要让我和她交往?你为什么要一直反对我跟时稚?”
王素珍震惊道:“你瞎说什么……你订婚前我是提过让你跟文舒认识,但你跟时稚订婚后我就歇了那个心思啊。之前我以为你是网上说的那种双取向,但你都跟时稚订婚了,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回到正常,怎么会让你跟林老师女儿交往呢。”
看着徐以宁眼中的恍然,王素珍诧异:“你难道还在跟文舒交往?”
“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一直不接受我的性取向,如果不是为了让你满意,我为什么要跟她交往。”徐以宁面无表情地说。
“你胡说什么呀,我怎么不接受……”王素珍拧着眉说:“早在你初中偷看同性杂志时我就知道了呀,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接受了。不赞成你跟时稚,只是他太独太闷了,对你没有助力啊。”
听到“初中”二字,徐以宁像是被人捅了一刀,他惨白着脸问:“你说什么?你……你初中就知道……”
王素珍叹了口气,走到时稚坐过的位置坐下,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
她王素珍一生要强,奈何命不好,出生在资源严重不平衡的小镇家庭。可她生来就不认命,父母为了弟弟妹妹不让她上大学,她就在别的地方闯出一条路。她羡慕高学历人群,所以想尽办法嫁给了老师;因为家贫无法上大学,她就挣多多的钱。
要说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一是没有好的学历,二是引以为傲的儿子是同性恋。
曾经她不信命,找过所谓专家,耗费大量时间金钱,悄悄打听许久,可得到的结果都不尽人意——徐以宁这种情况,很大概率是天生,不可能回到正常。
她挣扎过,努力过,但当国内同性婚姻合法,当儿子将时稚带到面前时,王素珍认命了——接受了儿子天生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以宁,你是在怪我吗?”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王素珍疲惫地问。
怪?
徐以宁摇摇头,他只觉得可笑。
如果他的性向,他妈初中就知道。那他这么多年的伪装和讨好算什么?他战战兢兢活得像个小丑的十多年算什么?
“爸……他知道吗?”
王素珍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僵了下,“知道。”
“哈——”
徐以宁哈笑两声,站起身,看着眼前这个总打着为他好的名义掌控他人生的人,面无表情地索要答案:“为什么。”
王素珍嗫嚅着嘴角,没有出声。
“因为这样更能满足你的控制欲。”徐以宁平静地说出答案,“你每提一次结婚生子,我每想起一次自己的性向,我都会在自恶中对你愈发愧疚,从而对你更加服从。”
“你无法掌控自己前半段人生,你就来掌控我爸,掌控我。”徐以宁对着他妈怒吼:“可我不是你儿子吗?我不是你们唯一的儿子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但你不是你爸唯一的儿子!”徐以宁眼中的仇恨灼痛了王素珍,这句话在她失控的情绪之下倾泻而出。
徐以宁闻言唰地变了脸,“你……什,什么意思?”
王素珍闭了闭眼。
本来也是打算在今天说的,公司不仅有外患,更有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