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话锋一转,嗓音染上厉色:“可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对公司下手吗?你不顾我跟你几年的感情,难道连爷爷也不顾了吗?”
“所以我没有逼着你们立马还钱,没有着急起诉。”
“你不起诉,难道不是怕小楼卷入官司?怕你父母的名字出现在判决书上?”徐以宁反唇相讥。
时稚或许不了解徐以宁,但徐以宁很清楚小楼对时稚意味着什么。正因为清楚,所以在时稚给了他又想收回时才如此不甘心。
人总是更恐惧失去,而非从未拥有。
“你不是给了我吗?给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要回去呢。”徐以宁固执地讲:“时稚,生活不是过家家,没道理游戏结束后还能物归原主。”
时稚叹了口气,“徐以宁,小楼为什么会送你,你我心知肚明。我今天不是来跟你争论这个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傅聿初才来找我。”
“和他没关系。”
“怎么,一向标榜自立的人竟然也会躲在你身后让你为他冲锋陷阵?他就是这么爱你的?”徐以宁对时稚说的话不置可否,自顾自轻笑着说:“让我猜猜你打算跟我怎么谈,嗯……以暂缓还款为筹码让我放弃追究傅聿初打人一事?可这样一来你的小楼怎么办?如果起诉,他的声誉甚至执照还是有可能受影响。”说着看向时稚,挑眉问:“还是……你为了他要放弃小楼?”
时稚看着徐以宁脸上的得色和笃定的眼神,心中满是无奈。徐以宁总是这样,永远沉浸在自己的剧本里。只要自己认定的事,不管真相如何,对别人的解释总是置若罔闻。
说不通的。
解释无用,争论也没有意义,不如亮出底牌。
时稚转了转手中的茶杯,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我可以不起诉。”
徐以宁抬头看着他,脸上有未收起的诧异。
“就算起诉,我也可以不让傅聿初代理。至于他打你的事,你可以追究。”
“你什么意思?”徐以宁皱眉。
“小楼我可以不要,傅聿初也可以不做律师。”时稚没接徐以宁的话,只是迎上他震惊的目光,轻声逼问:“可是你呢?徐以宁,你家公司能等吗?如果你妈妈知道你有机会救公司却放弃了,你能承受她的失望和责怪吗?”
徐以宁脸沉的厉害,“你威胁我?”
时稚不躲不闪地看回去,声音很轻但语气笃定:“你事事以你妈妈为先,会做出最利己的选择,不是么?”
快十月的天气,没开空调的包间泛起一阵冷意。
徐以宁看着对面威胁逼问自己的人,恍然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仔细看过时稚了。
依然是那张漂亮的脸,脸颊浅浅的酒窝给他增添了一抹乖觉。依旧喜欢抿唇,容易脸红,但眼神不再下意识闪躲,眼里有跟自己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自信神采。
他脸上长了点肉,尖尖的下巴变得有些圆润,大学时的婴儿肥重新回到了他的脸颊。
那么可爱。
他好像真的过得很好,好像真的有被人好好爱着。
爱上时稚是件很简单也很必然的事。
可他早已不属于自己。
憋闷的情绪堵在嗓子里,徐以宁突然不敢看时稚的眼睛。他低头盯着杯中的茶水——是时稚喜欢的口味,徐以宁自己其实不喜欢这些甜腻的东西。
上好的红茶加入了捣烂的柠檬果肉,让原本澄澈的茶汤多了黏腻的浑浊。
他突然记起刚跟时稚在一起时有一次两人出去约会,本来计划得很好,先去电玩城,出来喝杯咖啡,接着去看电影,然后吃饭,回学校。
可是他们在电玩城耽搁太久,电影马上开场。徐以宁就想让时稚去取票拿爆米花,他去买咖啡,分头行动。但时稚宁愿放弃咖啡都不要自己行动,当时徐以宁一面笑话时稚粘人,一面暗自得意。
很小的一件事。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
可曾经那么胆小那么怕麻烦喜欢事事将就的时稚,竟然也会为了别人学会谈判,甚至不惜放弃视若珍宝的小楼。
他输了吗?他错了吗?
徐以宁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柠檬的酸涩在齿间弥漫,连红茶的回甘都仿佛带着钝钝的挠刺,刮得他生疼。
“时稚,你变了好多,我记得你最不喜欢与人争论,最怕麻烦了。”徐以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了他这么做……值吗?”
时稚说:“没有什么值不值,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我自己。”
徐以宁沉默片刻,突然问了句“为什么”。
徐以宁问的含糊,但意思他们彼此都明白——
为什么时稚突然愿意放弃珍贵的小楼,为什么时稚可以为了傅聿初不再怕麻烦不再将就,为什么给傅聿初的这些从来没有给过徐以宁。
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可能每个人都会成长吧。”
时稚的语气那么平静,提起傅聿初时脸上幸福的神情挡也挡不住。
徐以宁突然很慌。
他不想继续谈下去,直觉不能听时稚接下来的话。
可时稚还是说了。
他说:“有过。”
徐以宁浑身僵住。理智叫嚣着逃离,情感却扎根原地。
他脑海中有两个声音在打架:一个说快走,不要听下去;一个说为什么要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为什么要走?
“……什么?”终究是情感战胜了理智,徐以宁涩声问。
时稚抬起头,眼睛很亮。
他说:“你曾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你,对你是不是爱。”
这个问题付雨萌问过,徐以宁也问过。
面对徐以宁的出轨时稚难过吗?时稚对徐以宁是喜欢还是依赖?时稚对徐以宁有爱吗?
当时时稚没有回答。
那时候他深陷自我怀疑中——怀疑爱,爱与婚姻;怀疑性和爱是否能够分开,怀疑他和徐以宁谁对谁错。
时稚小时候羡慕爸妈温馨和睦的相处;后来觉得舅舅舅妈利益互绑的相敬如宾也不错;再后来的徐爷爷和徐奶奶,徐以宁爸妈,甚至他跟徐以宁。
见得多了,反倒没有一开始确信。
但是现在他想通了。
于是他说:“我对你有过爱,我很认真的喜欢过你。徐以宁,我曾经真的想和你过完一生。”
徐以宁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嗫嚅着,千言万语被堵在灌了铅的嗓子里,最后只能呢喃出“时稚”二字。
时稚在徐以宁的愣怔里缓声说:“我对很多事情反应迟钝,不敏感。可我见过我爸妈恩爱的样子,我知道什么是爱。可是徐以宁,正因为我见过真正的爱情,知道真正的爱,所以也很清楚什么是不爱。你一直问我是否爱你,那你呢?”
“自从你跟家里出柜后,你对我,就不再是爱,只是反抗你妈妈的锚点,只是用来证明你没错的执念。”
许多事情往往都是这样,没有答案的时候只想要答案,有了答案后又开始追问过程。
好像只有问清楚了,错位的人生才能圆满。
“你现在……”
“不爱。”时稚打断他,接的很快,他看着徐以宁认真道:“从我提分手的那一刻起,我就不爱你了。”
“因为……傅聿初么?”徐以宁从未觉得说话会如此艰难,他紧咬牙关,逼着自己开口:“因为傅聿初……所以你对我一点感情都不剩了,对么?”
徐以宁想问,如果没有傅聿初呢,如果傅聿初没有出现过呢,他们是不是就还有……
“不是。”
轻飘飘两个字击碎最后幻想,徐以宁怔怔地望着时稚。
时稚轻声说:“跟别人无关,早在你跟别人上床的那刻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
“我……”
“我现在依旧不确定性和爱是否能够分开,但爱的排他性让我明白——我无法也不能接受……爱着一个人的时候,跟另外的人上床。”时稚轻声说:“我这样约束自己,也以同样的标准要求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