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积玉手上的力气忽然松开了一分。
方引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眼。
“我受够了你那种阴晴不定脾气,我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不知道你就生气了,我只能做小伏低地去道歉。你知不知道你说过‘离婚’这个词多少次?我怕极了,不是怕离开你,是怕离婚之后我在我父亲眼里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一只手拿捏别人的喜怒哀乐的滋味是不是很好?看着我努力求你不要离开我的时候,你心里在想什么?是不是开心极了??”
谢积玉琥珀色的眸子极其轻微地震了一下,眉心不自觉地蹙起,手上的力道几乎都散了。
方引厌烦地抬起手,轻松地就打掉了原本如铁钳一般的手臂。
“现在我要的东西已经等到了,没必要再讨好你。我已经把话说得很好听了,好聚好散,是你非要逼我。生活里忽然少了一个任由你搓圆捏扁的人,你就不高兴了,不愿意放手了——可我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物件,我没有对不起你!谢积玉,你听懂了吗?!”
方引的尾音尖利,几乎要撕裂这一片昏黄的暖光。
“可你……”谢积玉的声音陡然恍惚了起来,轻飘飘地落不到实处,“可在海岛的那个晚上,在凌晨的小院里,你亲了我。”
方引紧紧地咬着牙,拼尽全力才忍住没让自己的眼泪掉出来,眼睛通红。
“你那天晚上一直没给我好脸色,我完全搞不懂你为什么又生气了。”方引声音冷冷的,“我知道你当时没有睡着,想试着换种方式讨好你,看你会不会收起对我的不满——现在看看我确实做对了,要不然后来被绑架的时候,你也不会救我。”
谢积玉的脸上少见了出现了一丝茫然的情绪。
“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后来你的一系列公开行为都让我的父亲很满意,不然我也不会有今天继承方家的机会。我本来想着好聚好散,以后再商业上说不定还是合作伙伴。可是你却还不知足,还想拿捏我。”
方引顿了顿,缓缓地深呼吸,声音也变得郑重。
“所以,犯贱的不是我,是那个到现在还不愿意离婚的人,懂了吗?”
谢积玉望着他,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双眼睛缓慢了眨了几下。
那只打过方引的手无力地垂在了身侧,再也聚集不起一丝力气。
“懂了。”
alpha的声音沙哑,他抬起手,缓缓地摘下无名指上那枚做工粗糙的戒指,内圈那一侧的贝母依旧流转着细腻的珠光。
谢积玉看了它几秒,将它随意地扔到了窗外,滑过黑暗,消失了。
然后他毫无留恋地与方引擦肩而过,离开了。
方引在原地支撑着身体,不知道站了多久,才放松下来。
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进电梯,下了楼,转到了那个小花园里。
这一路上,他与好几个人擦肩而过,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方引那红肿着的半张脸上。
但方引对此却没有什么感觉,连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夜深了,户外的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尽管只是微风拂过,但吹在红肿的脸上,依旧跟刀割一样疼。
方引顾不得这些,他弯下腰,在花坛里外找了好几圈都一无所获,只能把目光投向小花园中央的水池里。
他径直迈入进去,将袖子半卷起,就开始细细摸索了起来。
水池大约有半米深,靠边的水面已经有了结冰的迹象,不过因为方引的动作,那些冰凌只能碎碎地聚集在水面上。
水下的手一开始冷得像是被针刺,不过几分钟后方引习惯了,虽然冻得透红,但也没什么感觉了。
他摸得非常仔细,十几分钟后,麻木的手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环。
方引将那东西拿出水面,对着窗户里透过来的灯光看了看,果然是那一枚镶着贝母的戒指。
苍白的双唇终于欣慰地弯起,他非常珍惜地擦掉了戒指上的污水,直到那枚戒指重新染上了人的体温,才被郑重地放进了西装内侧的口袋里。
“我没事。”
方引拨通了一个电话。
“我做好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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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123章
凌晨五点,床上的周知绪动了动,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生病之后,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精神和食欲也变得萎靡,常常在夜里醒来之后便再也睡不着。
大约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睡眠质量太差,身体负担积压到了一个临界点,所以今天在五点钟才醒来,这一觉已经算不错了。
他打开小夜灯,坐在床上,等眼前的虚影消散了下去之后,才去卫生间用冰凉的水洗了手和脸。
然后又用干毛巾仔仔细细地将手上的水擦干,走到了衣柜前,打开了柜门。
周知绪这几十年来大部分时间足不出户,衣柜里的衣物多是比较休闲的居家款式,所以那一套白色的礼服就显得格外扎眼。
这是今天拍摄结婚照要用到的衣服。
不过周知绪只是将那套衣服拿出来随意地丢在床上,然后伸手探到衣柜的角落,将那个老式的木盒子拿了出来。
胡桃木做成的木盒子,表面带着深浅不一的木纹,边角被摸得圆润发亮。
铜制的锁扣早已氧化成孔雀绿,周知绪用拇指将锁扣轻轻一提,便发出了一声熟悉的"咔嗒"轻响。盒内衬着褪成月白色的丝绸,上面压着那个老旧的怀表。
周知绪的手指悬在空中犹豫了几秒,终于将那个怀表拿在了手里。
这种老式的怀表,只需要轻轻一按便可以打开盖子,但此刻在周知绪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无法打开。
过了一会,他又拎着生锈的表链高高抬起,任由那怀表悬在自己面前转动着,目光慢慢扫过怀表的每个细节,仿佛要将它印刻在心里。
“最后一次了。”
周知绪喃喃着,目光慢慢从聚焦到失神,最后只是毫无焦距地望着某个虚空的点。
“这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这句话说完之后,周知绪将怀表又装回了盒子里,没有放回衣柜,而是走到了后院的山茶花田里,顶着潮湿冰冷的寒风,将那盒子随意埋在了一颗山茶花树下。
埋好之后,他站起身来,等眼前的黑雾散去,发现天边已经开始发白了。
天要亮了。
周知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便带着一身露水,又回到了屋子里。
屋外的路灯还亮着,将餐客厅的一切摆设都笼罩在影影绰绰的暗光里,周知绪关好门,刚刚转过身,余光就瞥到了一个黑影。
他被吓得一时失声,顿住了脚步。
那影子背对着光源,一半身体藏在黑暗里,只有另一半身体显现出了模糊的轮廓。
周知绪心头巨震,思绪也被笼罩在朦胧的雾中,一颗心像是被大手紧紧地抓住了,大气都不敢喘。
他望着那黑影,忍不住叫了一声:“敬年?”
这声音非常轻,是小心翼翼气声,又想确认什么,又怕确认什么。
几秒钟后,那黑影终于动了,缓慢的脚步声响起。
周知绪忽然有些退缩,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尔后“啪嗒”一声,屋内灯光大亮,是方引。
他还是穿着那一身黑色的大衣,苍白的面孔上毫无表情,一双乌黑的眼珠木得几近骇人。
他缓缓地走近周知绪,右手拿着一把刀,在灯光下散发着幽幽寒光。
周知绪望着他,眼中的惊愕情绪久久未散。
毕竟是父子,方引那双眼睛长得跟方敬岁是非常相似的,但平日里,周知绪不会认错。
因为方敬岁的眼睛比方引多了许多阴狠、谋算和偏执,他们二人在本性上差了太多。
但眼下这个黑影绰绰的黎明时分,周知绪看着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竟然一时间萌生了惊惧的恍惚感——他们父子二人,竟然变得这么相像?
“方引?”周知绪有些不确定地开口,心头寒意萦绕,“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