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秋天,下着小雨,小婴儿艰难的哭声将周知绪的思绪牵了回来。
他心软了,最终留下了这个孩子,也留下了自己。
方敬岁给孩子取名叫“方引”,取的是牵引、相伴的含义,寓意着家庭关系的纽带,牵引着家人之间的情感,从此永不分离。
可当年的他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年过去了,竟然是这个孩子以最决绝的方式,亲手斩断了他们三人之间的纽带。
那天方敬岁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能跟周知绪能有个结果,最后却得到了这样一个噩耗。
他睚眦必报惯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让方引偿命;后来几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又想让方引这一生都要痛苦地赎罪。
眼下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方敬岁终于清晰地意识到了,周知绪有可能真的不在了。
而方引,是罪人,也是周知绪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更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存在过的证据。
方敬岁在病床边一直坐到了凌晨,才缓缓地起身离开。
裴昭宁在门口等了许久,见了立刻扶了上去,一脸很难受的模样,劝慰着:“方叔叔,您要节哀啊。”
方敬岁声音沙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
“裴家那边我已经提了退婚,他们有些火大,以后说不定会给我使绊子,但是这点我不在乎。”裴昭宁装出一副非常贴心的样子来,“我毕竟跟方引算是一起长大的,他犯下这样的大错,其实我也有责任,自然是义不容辞。”
方敬岁点点头,不欲多言,可裴昭宁又跟了上去。
“只是方引情绪有些激动,非常不配合,接下来几天可能需要医生的帮助。”
方敬岁握紧了手,满脸疲惫:“随你安排。”
裴昭宁努力克制了自己弯起的嘴角,扶着方敬岁进入了电梯。
关于这个“安排”,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方引颈动脉的伤还没有好透,身体状况太过虚弱。为了防止他清醒过来情绪激动,再做出自残或者伤害别人的举动来,裴昭宁便让医生在他固定要用的药之外,给了不少用来镇定的东西。
直到身体康复得差不多,到能打omega针剂的状态。
于是这几天方引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意识朦胧,几乎难以分辨黑夜和白天。
他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层青色的雾中,所有感官都是模糊的,连看到的东西是真是假都难以分辨。
一开始会看到那些医护人员,还有对他万分好奇的方澄,以及面容扭曲的裴昭宁。
方引能感觉到裴昭宁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话,有怨恨,有狎昵,也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甚至会描述方引以后要植入什么样的腺体,以后要给他生下几个孩子等等。
有时候说到激动处,也对方引又打又骂。
但对方引来说,他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他的意识脱离了□□,漂浮在病房的半空中,看着床上瘦削又苍白的beta任人摆弄,简直像个没有意识的植物人,也不觉得那是自己。
方引偶尔也能在朦胧中看见许多以前的人和事。
有医院的同事和那些病人们,也有关系深浅不一的朋友同学们,有帮他做过几年心理治疗的许文心,甚至还有以前常常去的甜品店的老板等等。
但是有一个人特别的人影,总是在角落中不经意间出现。
方引的意识总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也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对方的。
只是无论怎么去看,去接近,那人的面容总是非常模糊,无论如何都看不清,也认不出来。
而且越努力去辨认,原本轻飘飘的意识里的那种剧痛就越强烈。
那像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预警机制——越是接近,就越会痛苦。
几次以后,方引也放弃了,任由自己的意识随波逐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意识像是被拴上了一个几吨重的铁块,重重地砸回了那一具虚弱的身体中。
方引的大脑像是被锋利的锯子给割碎了,他艰难地睁开眼,感觉到身体滚烫。
只是辨认了好几秒,才确认那滚烫的感觉不是来自己身体内部,而是来自于压在自己身上的某个黑影。
“医生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就没有再打镇定剂。”
空气中的烟草味几乎变成了实体,易感期的裴昭宁嗓音嘶哑,一只手将方引的头压在枕头上,另一只手粗鲁地撕扯着他的衣服。
大约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昏睡,方引的身体变得非常沉重,重到连手都抬不起来,一副只能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微微侧过头,似乎是想看清身上的人是谁。
裴昭宁看到那苍白的侧脸被月光浸润,心中似有大火萌发。
他抓住方引的头发,刚准备俯身去咬那白皙的脖颈,却久违地听到了那又轻又哑声音。
“昭宁……哥?”
透着虚弱,透着可怜,是个人听了都要心软。
“你,易感期到了?”
裴昭宁的动作一顿,将人翻过来面对面,借着月光,却看到了对方通红的眼眶。
方引一下子似乎变得非常懵懂,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攀附着裴昭宁的肩膀,艰难地想抬起头。
“难受吗?”
裴昭宁心里一动,搂着方引的腰,将他抱了起来,坐在了床上。
方引的头发长了,乖顺地垂着,几乎挡住了眉眼。双唇无意识地微微张着,对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自觉。
在这样仅有月光的室内,竟让裴昭宁想起十几年前,当时方引还是一个少年——又虚弱,又漂亮,半夜被雷声惊醒想求得安慰,却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折断。
这事当年做不成,今天,却不一样了。
裴昭宁终于笑了。
他抬手抚摸方引的头发,将人半抱在怀里,任由方引的气息拂过他发烫的腺体。
“你愿意帮我?”
方引靠着他,声音闷闷的,语气里竟然有一丝委屈:“可我,只是个beta。”
“我跟姓谢的不一样。”
alpha言语中似有无限怜惜,手上的动作却又重又急色。
方引轻笑,仰起头,似是欲吻。
裴昭宁感觉脸颊有温热的气息拂了上来。
可下一秒,却是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裴昭宁捂着自己的头,跌跌撞撞地滚下了床,指缝中溢出了乌黑的血色。
他痛得几乎抱着头打滚,却还不忘逃避一般地往后退。
下一秒,屋内灯光大亮。
几个武装特警撞开了门,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方引。
“不准动!方引,你涉嫌杀人,被捕了!”
方引没动,只是转过脸,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们。
饶是这帮什么都见过的特警,目光触及方引的脸之后,还是被定住了几秒。
眼前人跪坐在床上,白色病服下是瘦削的躯体,似乎不堪一折。
虽然脸色苍白,但口中却都是鲜红的血,简直像电影中刚刚吃过人的妖,足够诡异,也足够艳丽,像是一朵被血浇灌的花。
方引像是个小孩子一般,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唇边的血,然后将口中的东西吐在了地上。
那是裴昭宁的半只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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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篇幅比预想中的长了一些,努力了一下还是没写到下一个令我激动的部分!等周末~鞠躬!
第129章
画面里出现了一个笑着的年轻女孩,上身是黑色衣服和蓝色围巾,长发被海风吹得有些乱,鼻头微红。
先是一个男生的声音出现了:“头歪一点,然后微笑。”
女孩用手指梳了梳长发,然后换了个动作:“哎呀,我左脸不好看的,就这个姿势吧。你蹲下,这样显得我腿长。”
“行行行……拍好了,差不多了吧,要下雪了,我们该回去了。”
“急什么,好不容易出来玩一天……现在我蹲下,你站起来,拍个以下面的海为背景的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