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引闭着眼,连应都没应。
无论谢积玉此举的目的是什么,这个结果已然无法撼动。
在药物的作用下,方引这一觉睡得很沉。
第二天早上,刚刚洗漱完,就有医生端着托盘进来,上面放着消毒工具、针头和采血管。
谢积玉解释:“今天做个全身检查,如果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方引没说话,任由医生卷起他的袖子,在晨光下,手臂上一片刚愈合没多久的皮肤很薄,呈现浅红色。
“这个创面挺特别,怎么伤的?”医生轻按压边上的皮肤找血管,“还没有完全好,日常生活还是要多注意。”
“被弹片刮掉了一块肉,不是很严重。”
谢积玉站在方引的身后,扶在对方椅背上的手慢慢收紧。
话说到这个份上医生也不再说什么,找到血管后顺利地抽了血,又安排了其他几项全身检查。
检查结束后两人又面对面坐在了餐桌上,方引直到将饭菜吃得差不多,才发现谢积玉似乎有些怪怪的,吃饭的姿势有些别扭。
他看了几秒钟才发现,谢积玉拿勺子的手是左手,喝汤的时候慢吞吞的。
而右手放在了桌面下,看不清楚。
方引用筷子不自觉地搅着饭碗中的汤,想起来这人的右手一直是包着纱布的,便直接问:“你的手怎么了?”
他记得昨天自己将汤泼在了他的手上,应该浸到了纱布里,或许对伤口造成了一些感染。
谢积玉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向方引,随后,眼中出现了少见的踌躇:“没什么。”
方引一时间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是职业病犯了,本能驱使才多问了一句,不过这里本来就是医院,医生多的是,轮不到自己操心。
而且……
方引看着他的模样,心里竟然生出一点怒气来。
软禁这种事情都做出来,何必在这种小事上犹犹豫豫、拉拉扯扯,搞得他才是受害人一样。
碗中的汤漂浮着一颗雪白的米粒,在筷子的搅动下飘来飘去,丝毫由不得自己。
于是方引将筷子拍在桌上,一句话都没有再说,径直离开了餐桌。
谢积玉望着他的背影,目光里出现了一丝失落。
第二天上午,谢积玉在医生的办公室里聊了许久才出来,将方引带出了医院。
这次出行,前后的安保车辆用的还是原来的大型SUV,但谢积玉和方引要乘坐的却是一辆复古的橙色老爷车,看上去像极了外出旅行的老钱夫妻。
应该是幸福的、优雅的、和谐的,像一段优美的夏日序曲,而不是两人中间的距离宽得能再坐下一个人,车内的氛围死气沉沉。
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让方引心里有了一丝讽刺的感觉。
加兰斯的南部纬度较低,虽然是夏末秋初,但阳光照旧丰沛。
还没有完全凋谢的夏日花香和初熟的果香融合在一起,被阳光熏蒸得馥郁又酸甜,方引一路上都在昏昏欲睡。
他其实本来想着观察一路上景象,到时候如果能逃走的话心里也得有点数。
但实际上,方引困倦得止不住地点头,有几次都差点靠在了谢积玉的身上,但还在硬撑。
这段由北向南的路程有几百公里,还是有些远。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时分,方引终于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我饿了。”
谢积玉道:“午餐在后备箱里,再开一刻钟,等到了前面的林地就可以用餐了。”
方引望着远处渐渐清晰起来的全球连锁快餐的大广告牌,像是没听见谢积玉的话,抬手指着:“我要吃那个。”
“你的身体还没好,不能吃油炸快餐。”谢积玉耐心地劝着,“等好些了,我亲自给你做。”
“你管得也太宽了。”方引依旧看着那个广告牌,冷淡的声音里带着些讽刺,“不过你说得对,我现在确实什么用都没有了,连吃什么都不能自己做主。”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积玉面色有些不太好看,犹豫了一下才道,“明天吧,明天我亲自给你做一点尝尝。”
“我在过去的很多年里,无数次被方敬岁逼着吃鱼,吃一次吐一次,照样活到了现在。”
方引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平静无波,那些记忆虽然还在,但伴随而来的情绪已经消散了很多。
“既然我们都这样了,就没有必要在这种小事上装得有多关心一样,很没意思。你要是真的在乎我在想什么,不如给我辆车,让我去想去的地方。”
谢积玉静了静,回避了他后面的话:“那就少吃一点吧,我让人买过来。”
方引继续道:“我要去店里吃。”
“店里店外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这种全球连锁的地方有着统一的管理标准,意味着就算是如此偏僻的地方,定然有全球联网的摄像头。
但谢积玉在这个时候异常执着,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完全不给方引下车的机会,只让手下的人去点餐。
他们的车停在树荫下,很快就有个少女提着一篮子花走了过来。
她礼貌地敲了敲车窗:“两位需要花吗?刚采下来的蝴蝶兰,很漂亮,适合旅行途中欣赏的。”
女孩是站在方引那一侧的车窗边,方引下意识地看过去,目光在那些还沾着水珠的蝴蝶兰上停留了一会。
谢积玉的目光则停留在了方引的脸上。
几秒钟后,方引礼貌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兰花,谢谢。”
买快餐的人只带了很少的分量回来,方引吃了之后再也没吃别的东西。
下午的路程太漫长了,也有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的原因,方引最终还是靠在车窗上睡着了。
司机将车开得很平稳,但毕竟路途遥远,不是每一段路都很好走的,路面总有一些石子和坑坑洼洼的。
谢积玉轻轻地挪动自己的身体,靠方引更近了一些,但尽量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然后伸出手,在方引被颠簸得头离开车窗的时候,顺势将手垫在了他与车窗之间。
等方引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西斜,路两边的树林越来越密,看不到什么建筑,车开一分钟和十分钟的景象是一样的,像是无穷无尽。
说好听点是风景优美、远离尘嚣,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偏远,人迹罕至,要是没有车和地图怎么也逃不出来。
傍晚的时候,终于到了目的地。
又是安安静静的一餐之后,方引被带上了二楼,看到了卧室的模样脸色才真的难看起来。
二楼的两个主卧中间只有一道连锁扣都没有的玻璃移门,虽然方引的房间更加宽敞,但是要出去只能穿过移门,通过谢积玉的卧室的门走出去。
方引垂在身侧的手握紧了。
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这样的房间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这甚至是现在最不重要的问题了。
他晚上洗漱之后独自躺在了床上,外面万籁俱寂,只有庭院里有路灯幽幽地亮着,安静得吓人。
方引心中那股深不见底的情绪漩涡又出现了,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但他目前不能这样放任自己掉下去。
于是方引强迫自己闭着眼,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才慢慢睡着。
夜里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忽然感觉热了起来。
方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静了一会,这才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耳边传来了沉沉的呼吸声,灼热的气息扫过他的后颈,一只滚烫的手正贴在他的小腹上。
方引僵硬了几秒之后动了一下,却没想到身后的人贴得更紧。
“方引……”
谢积玉沉沉的声音响起,带着胸腔传过来的共振。
方引定了定神,屈起手肘一下子击打在了身后人的身上,果不其然传来了一声闷哼,手上下意识松了劲。
于是方引趁着这个时候挣脱开了,站在地板上打开了床头灯,隐隐发怒:“你在做什么?”
谢积玉琥珀色的双眸像是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带着浓浓水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