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朝方引侧身睡着,一只手还搭在方引的床边围栏上。
尽管在睡梦当中,他眉心还是有浅浅的纹路,一副紧绷着的模样。
方引屈起手臂,用手肘的位置借力,勉强坐了起来,然后用脚轻轻踢开了被子。
双手不好用力实在是麻烦,他将周边的环境打量了一圈都没有找到能利用的东西,于是只能小心地保持平衡,下床站在了地板上,然后用手肘贴着墙走。
卫生间的门倒是很容易被打开,只是方引犯了难,望着缠满纱布的手腕,不知道该怎么脱下自己的裤子。
好在左手伤得不太重,病服的裤子也比较宽松,他便只能一点一点地用蹭的方式,让指尖与那裤腰缠斗着。
室内的温度是宜人的二十五摄氏度,但这种小心翼翼的做法着实费力,仅仅过去了三分钟,他就觉得有些热了。
就在他思考能借助什么工具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沉闷的一声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
接着,谢积玉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到这方小空间来:“方引?”
方引还没来得及搭话,就听到一声重重的开门声,随后谢积玉的声音大了几个度,很明显地听出了惊慌的意思:“方引?你在哪??”
“我在这里。”
方引朗声答了一句,但不知道谢积玉是不是走远了,对方并没有回答他。
几乎就是下一秒,整艘船连绵不绝地响起了警报的声音。
警报和着谢积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估计全船人都被都弄醒了。
方引没有办法,此刻只能将努力半天只褪下一小截的裤子又蹭了回去,用脚踢开了门,走到船舱门口。
船顶的大灯已经被打开了,白到刺眼的光柱在海面上扫来扫去,已经有背着救生圈的人出现在了甲板上。
谢积玉一只手抓着头发,一只手扶着围栏。
他单薄的衣服被寒冷的海风吹起,满脸焦躁不安,还从别人手中抢过来一个救生圈。
然后就这么一只手抓着救生圈,一只手扶着栏杆,大步沿着甲板的边缘走,半个身体几乎都要探了出去,目光焦急地扫过海面。
忽然,海面上有一阵水花响起,立刻吸引住了谢积玉的注意力。
他盯着那一处看了几秒,一只脚就越过了栏杆,身边的安保人员眼疾手快地一把将人拉住:“那只是海鱼!谢总您别急,救援人员会……”
“放开我!”
谢积玉奋力挣扎着,但好几个人都围上来将他扯离围栏边缘,然后死死地按在甲板上。
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大海和天空是一片融到一起的墨色,船顶的灯光像是沧海一粟,什么都照不透。
“方引!!!”
谢积玉叫着方引的名字,声音大到几乎要将眼前无边无际的黑暗撕碎的意思。
但回答他只有猎猎寒风,还有……
“我在这。”
方引从船舱里走了几步出来,站在离谢积玉几步远的地方。
他穿着单薄的病服,苍白的脸色还没有被养好,乌发长到已经微微遮住了眼睛,瘦削地站在那里,像是下一秒就要被海风吹走了。
所有人都愣了两秒,看向他。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谢积玉。
他立刻甩开了旁人,两步跨到方引面前,两只手焦急地从方引的头发,摸到耳朵,摸到脸,顺着脖颈滑到手臂,然后小心地捧住了他那双缠着纱布的手。
确认没有不对劲地方的时候,谢积玉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问:“你去哪了?”
不仅是他,十几个人站在船的不同位置,有救援人员,有医生,都是一副刚刚被警报声音吵醒但还在强撑准备打捞救援的模样,不约而同地望向他。
方引忽然一下有些卡壳。
把全船的工作人员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被折腾起来,只说一句“其实我在卫生间”未免尴尬。
他穿得薄,只是吹了几分钟风身上就很凉了,谢积玉便不再让他就这样继续站下去,弯腰就要把他抱起来。
“不用了。”方引尴尬地退了一步,转身,“我腿又没受伤,能走。”
话虽如此,但是谢积玉在这剩下的几步路当中还是一直走在他的左侧面,尽量帮他挡点风。
等回到了船舱里,谢积玉立刻关好了门并反锁,在明亮的灯光下开始细细打量眼前人。
方引是光着脚站在地板上,脚背皮肤被冻得青白,都能看得清上面淡紫色的血管。
“先坐下。”
谢积玉扶着他坐在小沙发上,转身接了热水,将毛巾浸在里面又拧干,坐回了方引的身边,将那他的脚捞在怀里。
他的手心太热,方引的皮肤又太凉,一下竟然有种被烫着的错觉,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些。
但谢积玉牢牢地抓住他的脚腕,不容置喙地将热毛巾缓缓按在脚心上。
温热的感觉撞上了冰凉的皮肤,一瞬间只觉得又麻又痒,方引小腿都浮起起了鸡皮疙瘩。
自从长大,没有人这样抓过他的脚,实在是太……
“我刚才做了梦,梦到我出发晚了,等追到公海上的时候你已经跳下去了。”
谢积玉低着头,帮方引捂热了脚心,又仔细地擦去了脚底沾到的脏东西。
“等我睁开眼睛,第一感觉是虚惊一场,第二眼却发现你已经不在了。”
谢积玉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干毛巾,擦干了方引脚上残留的水气,又弯腰将他抱回了床上,仔细地盖好了被子。
“你想走到哪里去?你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吗?”
alpha像是一个固执的小孩子,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就眼圈红红地盯着大人。
方引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了:“我只是……”
“你的伤已经够重了,如果真的掉进了海里,那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方引,如果你一定要这样,那我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谢积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郑重地望着方引的眼睛。
“你人生最痛苦的上半场已经结束了,现在该好好活着。如果你暂时想不通也没关系,没办法清除掉轻生的念头也没关系。”
谢积玉说着就把自己原来睡的小折叠床给收了起来,面朝方引坐在了椅子上。
然后双手抱在胸前,就这样看着他,大有要将这个架势长久地保持下去的意思。
接着,闷闷地扔出来一句话:“无论你有多少次自杀的行为,我都会把你救……”
“我刚才在卫生间。”
方引歪头,瞥了一眼另一侧的小空间,门半开着,里面还亮着灯。
“你叫我的时候我应了,当时关着门所以你没听见。”
“你在卫生间……”
谢积玉自然地接过话,但意识到那是什么意思后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然后硬生生地刹住了。
他看了看方引,又看了看卫生间的门,半晌终于憋出后半句。
“……怎么不叫我。”
“看你睡着,也不想打扰你。”
谢积玉微微蹙眉:“这有什么打扰的,你要是摔了该怎么办?再说了,你手还没好,也不方便吧。”
方引听着,身体微微缩进被子里,下巴尖都藏了进去。
他目光不自觉地移开了,一双腿在被子里动了动。
谢积玉此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他绕到另一边,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先仔细地套上了袜子,又穿上了鞋。
然后扶住方引的手臂,将他带到卫生间里,站在了他的身后。
其实不说过去之前的三年两人的夫妻关系,坦诚相见都不知道多少回了。
上次在加兰斯的别墅里也是,方引脱衣服洗澡都没有刻意回避他。
但此刻站在马桶前,他却莫名觉得耳朵有些烧。
谢积玉却没有太多多余的动作,只双手环到方引身前,帮他解开了裤子,便退了一步关上了门。
“我就在门外,有需要叫我。”
一晚上的小小心理负担就这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