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不久,船就进入了加兰斯的公海海域。
午餐之后,谢积玉带方引去了顶层可以用来观光的船舱里。
中午时分,天气晴好,能见度高,已经能看到海港上那座高高的灯塔。
毕竟已经离开了两年,现在一看到联邦首都的标志性建筑,方引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你说,现在真的没事了?”他望着远方喃喃道,“总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谢积玉坐在他身边道:“方家派出来的人一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发出来,二,他们也跟我保证过,方敬岁那边不会有问题。”
方引还是有些忧心:“可一开始他们是怎么知道我还活着的,会不是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谢积玉轻拍他的肩膀:“许青蝶的出现是个很大的因素,估计方敬岁也觉得其中不简单,就找人调查。据那群去加兰斯的人说,他只是猜测你活着,所以广撒网地去找。冯行这趟回去,汇报的时候也只会说再一次扑空,不会有破绽的。”
方引沉默了一会,只是将背缓缓地弓了下来,自嘲地笑了一声。
“可能是怕了太多年了,又回来这个地方,就想起了过去的事情。”
谢积玉起身蹲在了方引的身边,轻轻将手覆盖在他的手上:“不用这么着急坦然接受一切,回去继续住一个安全的地方。方敬岁现在在狱中,鞭长莫及。我会不知不觉中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没有人帮他翻案,他有再多想法都没用。”
方引也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想到一下船,就要跟方敬岁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他也觉得莫名心慌。
“对了,下船之后,我要往哪里走?”
谢积玉笑了一下,忽然低声在方引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方引一开始不解其意:“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
“上个世纪的事情了,联邦和德加共和国之间边境摩擦不断。不过联邦当时取得了先机,就是因为他在对方情报部门内部坐到了很高的位置。后来平安到了退休年纪,传闻他突发重疾去世,实际上是被保护起来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他曾经短暂过渡的地方,所以,很安全。”
方引一时间有些无措,也惊讶。
只是做这件事的人是谢积玉的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了。
夜幕降临之后,船靠在一个隐秘的港口,很快就有一列车队开了出去。
他们几乎是沿着首都城市边缘走了大半圈,找到一个隐秘的口子进了山谷中。
谢积玉正在跟方引说着这地方的风景,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还没说两句,脸上的笑意忽然收敛了起来,然后看向了身边人。
方引察觉到他的目光之后顿感不安:“出什么事了?”
“你现在很安全,周叔现在也很安全,这一点你别担心。”说着,谢积玉将手机放到了方引的耳边,“但是这个消息你亲自听。杨清,说吧。”
杨清的语气听起来挺正常:“方引?你现在已经没事了?这一路上没受苦吧?”
方引不想叙旧,包着纱布的手都要不自觉地抬了起来:“有什么事快说!”
“我们把你母亲接到了另一个安全的地方,本来还在愁要怎么解释比较好。可他当天晚上做梦,说梦到一个小孩怎么都不听劝,一个劲地往烧红的岩浆里跳,吓醒之后一直头疼,我就请了医生过来看。”
杨清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
“然后,他想起一切了。”
第177章
冬夜的山中气温很低,下车踩到草地的时候,都能听到白霜细碎的沙沙声。
方引愣怔地望着不远处亮着的灯光,肩头很快被披上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
谢积玉半拥着他走过一段青石板路,穿过别墅的庭院,将人带进恒温系统已经在运作的客厅之中。
几个随行的工作人员已经提前过来打点好了一切,见了他们之后又低声跟谢积玉说了些相关事项便离开了。
方引坐在沙发上,室温很快将发丝上挂到的白霜消融,只是那双乌黑的眼珠还沉浸在刚才的寒意中。
“今天早点睡。”谢积玉将一杯温水和药递给他,“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方引沙哑的声音有些犹豫,“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说到底,两年前策划那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周知绪全程都被蒙在鼓里。
不仅如此,在周知绪的记忆当中,自己也说了很难听的话,当时他灰败的脸色还映在方引的心里。
后来又是做脑瘤手术,术后又失忆……
二十岁的周知绪面临的是爱人在雪山失踪,五十岁的周知绪面临的是儿子的欺瞒和伤害。
方引当然知道自己做这些事肯定会让他非常伤心,甚至于愤怒,于是也想了很多到底该怎么解释会比较好。
但是真到了这个时候,惊慌失措的感觉却没有减少哪怕一点。
他垂下了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谢积玉蹲在他的身前,一只手轻轻地抚着他的手臂:“周叔的记忆才找回来,还不是很稳定,那边的医生也建议先做治疗。在此过程中,杨清也会慢慢把当年的计划跟他说明,他会接受的。到时候找个合适的机会,让周叔回来,你们见面再好好说。”
方引的双手焦虑地握紧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感觉到手腕的疼痛。
“可我不敢……”
他忽然抬头望着谢积玉,乌黑的眼睛里像是盛着一汪水,摇摇欲坠,求助一般地主动握住谢积玉的手。
“如果他真的伤心了,怪我,根本就不想听我解释该怎么办?我身体里流着一半方敬岁的血,我的所作所为会不会让他觉得我跟方敬岁根本就是一样的?做事不择手段,极端,像疯子一样……”
谢积玉很少看到过他这么脆弱无依的样子,一颗心像是被砂纸给磨破,密密麻麻的血珠渗了出来。
三十年来的生活模式在方引身上留下了很深的印刻。
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艰难地在方敬岁的眼皮子底下金蝉脱壳,又在外隐姓埋名了两年。
明明失血过多之后的身体还没有养回来,手上都没有什么力气,但已经开始害怕会不会被亲人所不理解。
谢积玉心疼得无以复加。
“这样的父亲,放在一般人身上早就被逼疯了。”他轻轻将方引冰凉的手指回握在手心里,安抚着,“但你成功地把周叔救了出来,还让他得到了很好的治疗。这两年时间内可以说没有露出任何马脚,连我找到你也只是凭借一点推测而已。”
谢积玉另一只手抚上方引的脸,拇指轻柔地扫过脸颊。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要再惩罚自己了。周叔跟你血脉相连,他肯定懂你的难处。”
方引不确定地问:“真的吗?”
谢积玉认真地点头:“嗯。”
他又安抚了几句,哄着方引吃下了药。
很快,药物的副作用让人昏昏沉沉,方引被谢积玉扶到了卧室里,又盖好了被子。
他闭着眼睛,很快就陷入了梦境当中。
“别担心。”
谢积玉俯身,双唇轻柔地落在方引的额头上。
“我会一直在。”
这栋别墅已经快有百年历史,外墙被风吹雨打,呈现出一种斑驳的栗子色。
院子是由青石板铺成的,右边种着一颗高大的广玉兰树,上面长着宽厚的叶片,粗壮的树干显示出了它的年龄。
正午的时候阳光穿过枝桠,透过花纹繁复的玻璃窗,落在了木质地板上。
方引坐在藤椅上,将手移到阳光下。
苍白的皮肤上伤痕累累,薄得都能看得见下面青紫色的毛细血管。
时间已经到了今年最后一个月,首都已经非常冷了,就算是在阳光明媚的晴天,气温也不会超过10摄氏度。
方引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出门,况且,他也不想出门。
上午医生过来帮他拆纱布换药,看着那伤口的情况不禁皱眉:“这恢复的速度有些慢。”